约凌晨丑时,月夜正明朗,车把式唤醒我,让我值守后半夜。
我睡了整个下午,精神正充沛,我钻出车厢,坐在车头张望远处那兽的脊背似的山峦,我似乎从没有离大山这么远,我也从未度过平原上这么幽静的夜晚。
就这么痴痴地坐了挺久后,感觉有些寒凉,有流动的风从树林、从月牙东面的山谷中吹来,这阵风起初是微弱、撩动树叶的轻风,正象是这个时节会出现的。
但紧接着,那树林中的被风掠过的声音愈演愈烈,三里外的树林中飞出雪花般繁密的树叶,随着风的呼啸声铺天盖地般飞向马车,那狂涌而至的枯叶、受风摧残而落下的绿叶覆盖了我的视线,浓密如墙。
马匹开始嘶鸣、躁动,它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似地企图挣脱缰绳,御风而至的树叶像脆弱的锋刃,将马匹与我的面庞割出大量血痕,我躲回车厢内大口喘息,马车的侧壁有受敲击的声响,马车在晃动、晃动,随之倾倒。
那未知的恐惧正在侵袭我,我仍能在风声中听见马的嘶吼在衰竭,比我更顽强的生命在逝去,嘶鸣声让我的神经绷得越来越紧,我生怕它将那恐惧的源头引来,于是在心底默默咒怨:“快让它闭上嘴!让它去死!”
我看见那车把式霍地醒来,一脸见了鬼的模样,他也察觉到了这一切,那沙哑又羸弱的
嘶吼声、受树叶与风击打导致的闷响与倾倒。
他只是凝视着我,不敢发出声音,就像是个突然衰老的哑巴,那受了伤的右眼不再垂着眼睑,瞪得浑圆,透着满溢而出的无助和绝望,我想其中多少也带着点责备的意味,就像是怪我闯了祸那样。
我们沉默着僵直了片刻,死亡没有预期而至,树叶的哗啦声也止息了,我掏出车把式行囊里的弩箭,爬出车厢并将箭矢射进了跪服着喘息的马的脑袋。
我正疑惑马为什么向风吹来的方向跪服,于是我朝树林那边看去,上百亩的树林中已经看不到一片悬挂在树桠上的绿叶,土壤也在褪掉枯叶被褥,赤裸着呼吸空气。
黑洞洞的远山上空漂浮着一片黑影,我的大脑停滞了片刻,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就看那片黑影的上空突兀地呈现出猩红色的光影,无垠夜空被映照地如血雾般朦胧。
夜空中有正无数纤细的猩红色电流在凝成,细小的电流像活跃的游龙在跃动,以令人发指的速度向那片黑影汇聚,过程中不断融合、积蓄,就像百川汇入江河再流进大海,从数百里外看去,那片苍穹星光黯淡,细碎的猩红光点像流火般向着领域中间奔涌、升腾,四面八方有上千道树干般粗细的红色电流在交织、缠绕,最终形成一道横贯天宇的猩红色雷鸣之枪。
借着那电流汇聚的强光,我看清了那片黑影的原貌,那巨兽形体似猛虎,肌肉虬结,覆盖着靛青色鳞片,胸膛上的肌肉有涡纹状的隆起,身侧有一对巨大的黑色翅膀,头颈如同真龙,青灰色的须发浓密,眼球洁白得像是和田玉,狭长的眼睛透露着主宰天地般的威严,头上长着两长两短的猩红色龙角,像是正流淌着电流般熠熠生辉。
远方的天地间一片血红,只有风在喧噪涌动。
它举起那似鸟兽的爪子,高举起那根猩红色的雷鸣长枪,像是怜悯般俯视向那拱起的山峦,随后它将雷鸣之枪向上投入苍穹之中,数百里的夜空在雷鸣之枪隐在云端后又悄然褪色、沉寂。
月亮里的黑暗,显得一片荒芜。
但随着一声山峰坍塌般的轰鸣声,大地开始震动,一片霞光在云从中氤氲了片刻后,陡然撕碎了整片天空,千里的积云都消散一空,一道猩红色的煌煌天雷从寰宇中降临,比太阳更璀璨,比月亮更冷冽,像飞流直下的红雷之瀑,即将浇灌在大地上。
那猩红色的寰宇之雷怒劈而下时,那短暂的光辉照耀世界,我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画面——那山峦的脊背正飞跃在半空之中,像一只长颈的半蛟半羊的怪物,头顶的羊角像千年巨树般壮硕,胸前张着一张巨口,那巨口张地像幽鬼,像巨蛟,嶙峋的尖牙闪着血色红光,朝着半空中唤雷的巨兽咬去。
一瞬后,猩红之雷落在半蛟半羊的怪物背上,使那只巨兽轰然坠落,一股庞然无比的能量向四处汹涌,我看见远处的土壤在翻腾、在崩裂,树木被扯断根须、抛飞在半空,江河之水停滞了刹那,裹挟着狂暴的力量向大海翻腾。
那破碎的猩红之雷余威未尽,又化作亿万道细小的闪电涟漪,层层叠叠的闪电波动与大地的震动一齐向我们袭来。
我遮掩耳朵的动作慢了一步,那浑如灭世的轰鸣之音让我头晕目眩,但我终究还是在风暴接踵而至前躲回了车厢之中,耳朵中流出血液,满手湿润的触感,顿感这个世界万籁俱静。
能量汹涌而至,我感到天旋地转,马车在半空中翻滚、重重坠落,我能感受到手臂折断的闷响,车厢被刀也似的电流劈砍、灼烧,空气变得滚烫,我裸露的大片皮肤也受到炙烤,变得血肉模糊。
弥漫着浓浓的焦糊味。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