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意顾明的眼神,所以在听李爱民介绍学校情况的时候何韵显得心不在焉。终于等到李爱民结束滔滔不绝,喝口水的间隙,何韵见缝插针地提出了采访的一个问题。
“李校,咱们学校有很多支教老师吗?”
李爱民的笑容僵住,随后瞬间转变为哭相:“何记者,你有所不知啊……”
水仙乡近两年修了路,修完路的后果就是大量有能力的年轻人把一家老老小小都带出了山,导致村里留下来的人更少了。因为生源不足,学校收到乡里的补助又有限,就形成了恶性的闭环,水仙乡希望小学的升学率逐年下降,勉强到菘蓝镇初中读书的学生也跟不上学习进度,反馈辍学的很多。尽管国家规定必须要实行九年制义乌教育,也抵不过很多村民嫌麻烦,只要孩子学习成绩下降一点了,就干脆一起带出去打工赚钱了。这其中,以女孩子巨多。
所以水仙乡希望小学现在一到六年级也只有十多个班级,共有语文老师三名,都是乡里的村民,数学兼科学老师一名,就是来支教的顾明。城里小学有的英语、音乐、美术等等课程是想都不敢去想的,很偶尔才会有来实践的大学生在校方的请求下给孩子们补一补英语课。
李爱民说完,所有人都很沉默。他却习以为常:“小地方么,以后会越来越没落的。我也差不多到年龄了,带完这批一年级,也许这所学校就要关门了。”
“您别这么说,也许以后水仙乡会越来越好,回来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呢?”
沉默的汤达第一个出口安慰,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何韵看到李爱民的眼睛里像有泪光,北风一吹,就消失不见了。
李爱民找了学校二年级三班作为代表来接收爱心文具,据他所说,这个班级里面的孩子们家庭条件都还比较好,各个穿得看起来起码干净整洁,不会显得那么心酸。
“来,笑一笑。说‘耶’……”隔壁的教室时不时传来笑声,讲话声,还有掌声,何韵却独自走出教室,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楼下水泥浇灌成的操场上奔跑呐喊的孩子们。
他们天真又快乐。
何韵又看了眼身后的教室,孩子们虽然看起来开心,但是笑容却很僵硬。上去领文具的学生们整齐地排着队,一个个都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尽管何韵心里十分清楚,并不是所有新闻都可以称之为新闻,但还是对太过刻意的宣传产生了一丝厌烦。
“小玲小玲辫子长,花花肚兜真漂亮。都说小玲像她娘,翘着臀儿等儿郎。我问小玲多少钱,才肯和我去睡觉。”
“哈哈哈哈。”
低俗的歌谣,孩子浮夸的笑声让何韵忍不住想要出言教育一下这几个孩子。比她动作更快的是顾明,何韵话都没出口,已经看到顾明从隔壁教室蹿出来,直接拎起了其中一个孩子的耳朵。
“马博文,三天不打你就皮痒了是吧?快带着你的兄弟给赵玲道歉!”
叫马博文的孩子长了一张圆脸,一双机灵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上去像是时刻准备着坏主意。何韵注意到他身上的耐克外套看上去价格不菲,脚上的运动鞋也是城里孩子们最近时兴的款式。另一旁低着头小声啜泣的女孩就不同了,她只穿了一件泛黄的衬衫,衬衫下摆破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小洞,一角塞进粗布花纹的裤子里,一角露了出来。她脚上穿着黑色的皮鞋倒很新,但看起来并不合脚,以至于让何韵看到她的脚后跟那空了好大一块。
顾明轻轻摸了下她的麻花辫,小声地安慰着她。
“顾老师。”马博文忽然开口喊道。
“你该不会也想去小玲家睡觉,所以对她那么好吧?”
顾明气地手一松,马博文趁机从他手底下逃了出来。一看领头的跑了,剩下的男孩子们也都一哄而散。
赵玲哭得大声了一些。
“别哭啦。喏,请你吃糖。”
赵玲看着面前陡然出现的干净手掌,上面放着几颗水果形状的透明糖果,抬起头,面带笑容的何韵温柔地看着她。
赵玲止住了哭声,何韵这才发现这个小女孩的长相十分标志,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坯子。
“好了小玲,快去上课吧。”
顾明还想拍赵玲的脑袋,却又想到了什么停在了半空,最后还是将手背到了身后。
赵玲抹着眼泪离开了,顾明转头看到何韵一脸看戏的表情,立刻又把情绪冰封起来。
“你怎么还在这?”
何韵并不生气,她只是惊讶,顾明虽然对待他们态度冷淡,但对待这些学校的孩子们似乎变得鲜活起来,像白纸上泼上了五颜六色的颜料。
“顾老师对学生是真心好。”
“关你什么事?”
别人或许会退缩,但是当记者的何韵不会。她早就在工作中练就了一脸的厚皮,即便采访对象对她破口大骂她都能面不改色地举着话筒,最多挡一挡对方喷过来的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