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凉入水,圆月高悬,月光投下时,照的屋檐一处的阴影参差不齐。
漆黑宫道上足音细微,少年粗布麻衣,衣着单薄,寒风刮过时冻得骨头缝都是疼的,他却仿佛觉察不到一般,只搂紧了怀中的物什,低着头沿着宫道快步行进。
“这急匆匆的,是上哪儿去啊?”
宫道尽头不知何时多了数个人影,立在拐角处,宫道狭窄,被身影遮挡了大半光线,少年搂着物什的手紧了紧,被不得已逼停了脚步,听着这声语意不明的问候,他抬起脸,神情冷淡,眉眼间是几不可查的厌憎。
为首的是个男子,年纪看着稍大一些,目光不屑地在少年身上游走几个来回,嗤笑道:
“有路不走,挤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倒叫我们一通好找。”
少年稍稍朝后退了小半步,沉默地抿了抿嘴,并没开口。
他也不准备开口。
枉费口舌,只会徒增争执,没准还要平白无故的多挨一顿打。
檐角上还盘腿坐着个人,单手支腮,着一袭玄金黑袍,发尾系着铃铛,冠子束着墨黑长发,笑吟吟的,指尖搭着膝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面容还有些许稚嫩,俊逸清秀。
他托着脸,很好奇地探头,状若无意地问道:
“哥,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啊?”
少年身形一僵,呼吸也略带不稳,这句话就好比投进深潭的一颗石子,虽轻,可漾起的一圈圈轻波涟漪却足以淹死那些微不足道的存在。
他下意识地后撤一步,掩藏在粗布衣袖下的手指蜷起来,镇住心神,哑声道:“没什么,能,放我过去了吗?”
为首男子很显然不准备这样轻易的放过他,藏在笑里的恶意在此刻尽数表露,连带着面容也狰狞。
他抛着手里的令牌,一步步朝少年逼近,身后那群人抱臂而笑,透在青石路上的影子被拉得好长,似吃人心的恶鬼,助纣为虐,却丝毫不觉半分愧疚与良心不安。
“有好东西别藏着掖着,拿出来让大家都看看啊。”
男子面带不屑,盯着少年怀里抱着的东西,倏的收了笑,嘲讽道:
“对自家人还玩藏私这一套,有你这么做大哥的吗?”
少年立在墙角下,身形单薄挺拔,仿若雨中青竹,他垂下眼,看着那道黑影逼在眼前,漂亮的眼睛里像缀着两颗琉璃珠子,看不清一丝一毫的情绪,他没动,只轻声道:
“我的东西,不都让你们拿了个干净吗?”
男子闻言,先是愣了片时,没料到他会还嘴,他面上一时挂不住,又觉丢了脸,恼羞成怒,抬腿就是一脚踹在少年的腰腹上,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少年顾及着怀里的东西,在本能想要闪避的那一瞬间硬生生忍住冲动,没去还手,生生接了那一脚,被狠狠踹到墙角处,轰然声响,力道之大甚至震掉了一块屋瓦。
少年闷哼一声,唇角立即便有鲜红顺着溢出,他弯着脊背,头发凌乱,手里还是死死搂着那个罐子,纵使痛到站不起身也没有撒手片刻。
檐角下有人轻盈落地,还未发话,那群人便即刻自发的让出一条道,他随手拍了拍衣摆上落的灰,面无表情,只在少年身前蹲下。
少年蜷在墙角下,连喘息都困难,一双眼透过额发死死盯着眼前人,他没说话,探出手,撩开少年的衣袖,隔着遮挡看清了他怀里护着的东西,一怔,又抬手轻叩了叩他抱着的那个瓦陶罐子。
他眼神暗了暗,在月光下看少年濒死的眼,一张与他有五成相像的脸,却漂亮的让人心惊,肌肤是病态的白,衬着唇边那抹刺目的红,长眉红唇,几乎快要分不清男女。
这是他回澧渊后,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他,看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却在审视之余,目光交接的某一刻,看到了其他全然不同的东西,有迹可循,转瞬又消失。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不被驯化的野心,是足以燎原的火,只靠近也会被烧的片甲不留,蛰伏在更深处的是藏在卑微里的利刃,出鞘也要见血,所以一直不被亮出。
看了会子,他忽然间又觉得好没意思,口头上那一声哥也是凌辱的意味更多,他身份尊贵,何须管一个无名无分的私生子叫哥,更何况他的生母,只是宫中一个既无封号也无地位的贱籍女子罢了。
他没言语,回身站起,漫不经心地拂去了袍摆上的浮灰,身后的内侍即刻会意,殷勤上前:
“殿下,娘娘还在等着您呢,咱别在这儿误了工夫。”
“嗯,走吧。”
那群人眼见他要走,纵有不忿也没处发泄,今晚这场羞辱是他的授意,他要走,也只有跟着的份。
男子没敢再发作,一群人说笑了几句,又踩着青石路离开。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纷纷扬扬,不多时又化成鹅毛一样的雪花,落在地上,积成一层乳白,很细碎,雪的间隙里能反出月色清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