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阁的柴门吱呀一声打开,已恢复了女娘打扮的裴棠悠然行至门外,之间墙扉下空无一人,只一株枝叶茂盛的木犀轻轻摇晃。她微微抬头,透过细碎的阳光隐约可见黑色袍角,不由得失笑道:“阴差大人,你怎的躲在树上?”
树顶的无念恨恨咬牙,心道果然隐身诀对她无用,只得有些懊恼地纵下身来。身形跳跃间花叶纷乱,裴棠不防,被漫天落下的木犀花瓣铺得满头满脸,她倒也不恼,脸上笑意更浓,从身上取下一只干净的布囊,开始把衣裙上的花朵抖落到里面去。
无念站定回头,却见眼前的少女正在这纷纷扬扬的花瓣里旋转衣角,周身尽是木樨香气,他轻轻吸一口气,忽觉得心上漏跳了一拍。
待他回过神来,裴棠已把身上的花瓣收好,此刻正一脸促狭地冲着他笑。无念警惕起来:“你笑什么?”
裴棠悠悠道:“花间富贵处,天上窈窕花,绮罗阁的娘子是这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美艳绝顶,不怪阴差大人凡尘触动,目不转睛。”
无念:“……我何曾目不转睛!”
“刚才我看你在屋梁上,眼睛都直了,难道不是贪图娘子们的美貌?”
“区区凡女,何足挂齿!我怎会放在心上!”
“那大人你是连凡女也偷窥喽。”
无念气得额头上暴起青筋,想这小娘子手黑心狠,嘴皮子又不饶人,口舌纠缠怕是讨不到便宜,便即刻改换怀柔策略,细声细气道:“非也也,我只是慨叹这人世间的繁华罢了。绿罗红裳,金钿玉钗,巧笑倩兮,媚声软语。我在仙庭里倒是见惯了金碧辉煌推杯换盏,却少见这样鲜活的烟火生机,以至于看呆了。”
“你一个阴差,还有本事上仙庭?”裴棠很神奇地抓住了盲点,“你的上官还有几分薄面嘛。”
……你到底是有多看不起北阴酆都君啊!无念眉头抽搐:“那是自然。”
裴棠看着他气哼哼的样子有点好笑:“你倒是替他着急个什么劲儿。”她示意无念继续往前走,“我又不知道你们那些神仙鬼怪的,我没读过什么书。”
“……哦。”无念悻悻道。他暗暗下定决心,等回到酆都得让崔子珏开办一个新的传礼司,给这些无知的凡人好好扫扫盲。
“阿娘说读书没什么用。她自己小时候是长安最有才名的闺秀,就连东都都有高门慕名来求娶,可是等到家逢大难的时候,那些书香门第里没有一个人帮她,诗词歌赋还比不上一支银簪子管用。”裴棠耸耸肩,“她说的倒是有道理。”
无念侧眼看她,那张刚刚洗净的小脸上写满不在乎,但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失落。他不由得想说点什么让她开心,一张口却是:“你刚才干嘛穿成那幅丑模样?”
裴棠这回倒是没生气,又耸了耸肩:“你也看到了,我跑的是绮罗阁的活儿。这里人多口杂,女子进出不方便。我也得为空秋着想啊,他以后还要科考的。”
无念皱起眉头来:“既然你不愿,就别做这里的活儿。”
裴棠又笑起来:“哪那么容易?我刚及笈,能找到什么挣钱的差使了,卖纸鸢的钱可不够空秋念书的。绮罗阁是我阿娘待过的地方,这儿的阿姊们不嫌弃我,愿意给我活计,酬金一等一的丰厚,我有什么可抱怨的。”她拿目光剜了无念一下,声音里隐隐透出不满:“你们这些男子,寻欢作乐的是你们,轻贱女子的也是你们。她们要是有法子,谁愿意在风尘里讨生活?你知道我为什么有这份活计吗?平康坊每个欢阁里的女子,都是家里出了祸事才没入教坊的。男人们在外风光锦绣的时候,她们未必沾得上光;可一旦家逢劫难,她们便是头一个出来受辱的。除非有人给她们赎身,否则一辈子也离不开暖阁一步,吃穿用度都只能让别人买来。我没觉得这是份不堪的差使,她们也是靠自己的努力活下去,运气不好的时候,整个人都泡在血和泪里。”
无念想起昨晚在柴房里听到的隐事,知她是想起自己娘亲,心里浮上一层莫名其妙的同病相怜。“你阿娘……不在了吗?”
裴棠回头眼睛一扬:“你昨晚醒得很早嘛。”
听墙角再次被戳穿,无念这次倒是不恼,只轻声道:“我阿娘也不在了。”
裴棠抬眼看他,少年郎一双漆黑澄澈的眸子里有淡淡雾气环绕,垂下的一丝额发在刀刻般的脸颊旁勾勒出清冷的弧度。她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像是抚弄那只屋檐上的黑猫。
无念先是一愣,接着像被踩了尾巴的耗子一样跳开,半分怫然半分震惊:“你好大的胆子!”
裴棠眯起眼睛来:“怎么?阴差大人不要我帮忙了吗?”
……可恶。无念脑中不由地回荡起方才崔子珏离去前对他说的话:“我原以为君上今日忽然召唤,定是想同我耍赖,软硬兼施要回命柱,方回仙庭和月华真君大闹……不想却勾出这邪神旧事来。”
无念恼声道:“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废物!”
“君上天资聪颖,自幼博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