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时节,犹有些凉。风大,吹得流云飘动,月亮时明时暗。
宋子星走至竹圃前,以手抚竹,举头望月。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①
他少年学诗,颇厌哀戚之语。曾以为凡不成事,皆因人用心不够。直到读到岳武穆此词,豪气干云,跨马阴山。铁血将军,亦有此哀戚之叹。
人事天命,幽微难明。今时今日,自己亦成落魄青衫。
“梆,梆,梆”,外头打了三更。
宋子星终于回屋,铺开薄被躺下。翻来覆去,仍睡不着。沉思一会儿,暗暗拿了主意,不日便要向何姑母同娇娇辞行,离开姑苏。
不知为何,他既想和她在一处,又怕见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何苦,拖累于她。②
次日晨起,倒是难得的好天气。天朗气清,微风徐徐。
何姑母早和娇娇往前院去忙了,下人送过早膳给宋子星。
“烦你传个话儿,坊主和姑娘几时得空,我想求见一面。”
“哎”,送饭的下人出去。宋子星取了汤匙,慢慢吃着粥菜。
一会儿,下人回来回话:“前头太忙,坊主和姑娘都正陪客商说话。我悄悄和姑娘说了,她问您可否等一会儿,晚上再见?”
宋子星点点头:“我原没什么要事,你先去回话,求坊主和姑娘得闲时见我一面便好。”
下人答应着去了。
用罢饭,但觉莫名发闷。宋子星还是出了院子,往前头坊里逛。
坊里忙忙碌碌,有人抬丝,有人搬绸。织机吱嘎吱嘎地响,混在一起,听久了,也悠然成韵。
郑姑父在门边指挥人往车上搬箱子,见宋子星出来冲他打招呼:“宋公子。”
宋子星施礼回答:“郑伯父。”
郑姑父拿巾帕擦了把汗:“今儿要往小庄镇送布,正装箱呢。”
语气极平常,像与老朋友说话般。宋子星知他和自己不见外,为解自己疑惑,方如此说。
点点头,极客气道:“伯父辛苦。”
郑姑父极爽朗地笑了两声,自顾伸手帮伙计们装货去了。
樟木箱子极沉,又装了绸缎,几人合力方能抬动。一层层摞上去,很是累人。郑姑父不拿架子,同伙计一块儿使劲,用力最多。
搬最后一个箱子时,臂膀已微微发颤。盯着人拿布条把箱子捆好,略歇歇向宋子星道:“咱们到里屋歇会儿,喝口水。”
“是”,宋子星答应着,跟他进屋。
何姑母等人在厢房谈生意,他们便进了耳房。耳房也有茶水,只桌凳略小,器物更家常些。
分了杯子,郑姑父以手提壶,欲给宋子星倒水。忽觉膀上一阵酸痛,像肉筋抽着疼。
他久做粗活,知道恐是拉伤了。搁下茶壶揉了揉,酸痛不减反增。
“恐是扭着筋了”,郑姑父叹息道。
宋子星练过武,亦知人体筋脉,便起身替郑姑父检查。
却是挪重物,发力不对,扭着筋了。他们几个人,一边儿一个,地方挤,难分到合适位置,扭伤并不奇怪。
轻按两下,替郑姑父松解松解,宋子星道:“不碍事的,只是需讨个膏药来贴。”
“哎”,郑姑父见他手法精准,并不存疑。二人一道出了耳房,欲往正院取膏药。
何姑母正送客商出来,看清来人,郑姑父打招呼道:“李掌柜。”
姓李的掌柜堆起笑,寒暄两句:“郑老板。”
郑姑父不欲多话,憨厚笑了几声,便算寒暄已毕。
何姑母送了人出去,回来同他道:“我瞧你方才伸手时,臂膀不对劲儿,怎么了?”
“方才搬箱子,不慎扭着筋了。上回那膏药,娘子收在哪了?我去取贴,贴上便好。”,郑姑父答道。
何姑母走近,掀开他袖子看了看:“都发青了,便贴了膏药,这两天也不能使劲儿。早说叫你别莽牛似的,很该仔细些。”
郑姑父憨厚笑笑,不理妻子嗔怪。
娇娇听着外头响动,自屋里出来。站在门槛儿前,朝这边望。宋子星看见她,不知为何有些畏缩。
何姑母忧心丈夫伤情,自拉着丈夫往正院儿去,没留神娇娇出来。宋子星没跟上,跟半呆了似的,站在门边儿,与娇娇对望。
娇娇看他两眼,撇撇嘴,便回屋了。
宋子星有些莫名其妙,却不好问。心下又酸又涩,整个人失了精神似的。
院中人各忙各的,没人理他。间或有人路过瞧见,同他打声招呼。
宋子星终于觉得无趣,自回院去了。
心意消沉,思绪烦乱,往榻上歇起中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