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既白,晨光倾泻而下,透过早雾,被窗棂分成一束束洒进竹屋内,少女身上描了淡淡的金圈,宛若神祗下凡。
许是洞崖里的那场噩梦令她心神不宁,也或许是宿敌已死大喜过头,她昨晚夜里睡不安稳,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躺在床上一个激灵,电光石火间想起曾经在剑宗修行时师尊的教诲。
“杀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年纪轻轻的兰樾举手抢答:“心要狠,剑要稳。”
话音还没落,啪一下木板子落在了她光洁的脑门上,娇嫩皮肤上浮现一道二指宽的棱印。
即墨白语重心长:“错了小兰樾,不仔细审题,浔秋你说说看呢。”
江浔秋长睫微垂,思索一会儿后吐出两字:“补刀。”
即墨白眉颜舒展:“这就对了嘛,人命如野草,春风吹又生啊。小兰樾啊,多和你师弟学学。”
春风吹又生......
她突然想起曾在《世家录》里读到过,关于奚州谢氏,似乎有一旁支曾自称是上神钦点人间之圣,会断头不死之术……
运气不能够这么差吧。
且不说《世家录》所记内容是否真实有考究,这世上的谢氏子孙千千万,总不会她昨晚杀的正好会那劳什子断头不死之术,然后
死而复生吧。
不不不,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可万一真活了呢,若那斯来寻她复仇......
思及此,兰樾后背窜上一阵恶寒。
内心一番天人交战,在“去补刀”和“”我明明已经把他杀得很透彻了”之间来回横跳。
遇事不决,兰樾决定听师尊的。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杀人不补刀,坟草两米高。
半时辰后,披着狐裘的少女在崖洞外缘正掸走落雪和灰尘。拿出和昨天一样带满符咒的黑布,注入灵力覆于眼上。
世界顿时清明。
半晌,她走到昨天尸体所在的地方。
这里竟然空无一人!
不仅黑袍的尸体不在,奇怪的是,江浔秋的尸体也不翼而飞。
地上只剩一滩黑黝黝的血迹。
难道昨夜她走后剑宗弟子也找到了这里?
倏地,洞里深处传来一声动静。
兰樾心中一咯噔,脚步僵在原地,短短一瞬脑海浮现千万种无头尸体来寻仇的画面。
恰逢吹来阵阴风,拂过她的脸颊,霎那间头皮发麻。
不怕不怕,师尊说,世间无鬼。
一面安慰自己,一面开始后悔昨晚没一把火把人烧成灰,一劳永逸。
很快,兰樾觉察出一丝端倪。
微微侧目,望向不远处一人高的大石块。
低斥一声:“出来!”
兰樾单手持剑,抬手挥劈,看似随意,实则每一次挥劈砍刺都是日日起早贪黑练剑沉淀下的底蕴。
被踢出剑宗那年,她的本命剑也被宗门没收,早就不知道被丢进哪个炉子里炼化了。
现在手中所持的是无垠,兰樾丝毫不觉得顺走死人遗物有什么不妥,若真追根溯源,她拿走无垠剑该算是物归原主。
再大再厚的石块也禁不住无垠剑劈上两剑,眨眼间碎成一粒一粒小石块。
视线在漫天飞扬的尘土中相撞,四目对视。
男人的瞳孔漆黑如墨,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隐隐透着野兽狩猎般的攻击性,好似随时会扑上来将敌人拆吞入腹,可下一刻水
波微漾,将所有情绪尽藏潭底。
可兰樾依然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恐惧。
江浔秋,为什么还活着?
昨夜明明放着她面断的气,石壁上洋洋洒洒的“江浔秋之墓”也是她亲自拿无垠刻上的。
此刻,他又为什么会对自己产生畏惧。
众多疑问缠绕在一起,似乎有什么地方被疏忽了。
江浔秋从碎石中走出来,兰樾这才看见他手中提着的......
一段阴森森的白骨。
洞里没有出现过第三个人,现下又凭空少一具尸体,不用想也知道这白骨是谁的。
目光下移,男人脚下是一团团深粉色的糊状碎块,已辨不出原来的形状。
江浔秋开口,嗓音似玉石击缶般冰冷。
“你也想杀我吗?”
兰樾微微一愣,思绪被带回到很久以前。
久到她也不记得究竟过了多少年。
她第一次在斗兽场看到江浔秋。
身材清瘦,胳膊肘都比不上她家大黄狗盆里的骨头粗。和其他肌肉爆满、高壮威猛的奴隶比起来,简直不堪一击。
脏兮兮的脸蛋上布满血迹、泥垢和打斗留下的淤青,乱糟糟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