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拉底流域被一种来历成谜的发光植物所净化，畸变物和瘴气早已消散许久。
可是越向边缘走去，植物越稀薄，瘴气越浓厚，土壤粘稠乌红，踩上去仿佛能压出腐臭的陈血。
放逐者们跋涉在灌木丛和高大的蕨类植物里，小心翼翼地避开尖刺。
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土地泥泞。
提比略嘱咐身后的追随者，“小心点，不要摔到，伤口被瘴气侵入可能会感染。”
众人点头，提比略放心地转身，电光火石间，他的脚踝被什么东西绊住，踉跄一步，差点摔进泥路两侧填满碎石的壕沟。
该死！
他闭上眼睛，迎来的不是预想中的疼痛，而是脖颈处向后的拉力。
有人拽住他的领子，让他堪堪跌坐在泥路上。
追随者们连忙围上来，紧张地查看他。
“老师！您没事吧！”
“伤到哪里了吗？这条路确实太难走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要不要叫医生看看？”
“没事，我没有受伤，”提比略安抚焦急的人们，“别担心我，继续往前走，今晚我们要找到休息的庇护所，跟着地图走，不要掉队。”
人群流水一样向前涌去，提比略留在原地，看向那个帮助他的人。
他有些惊讶。
穿着灰扑扑白麻外套的小女孩站在茂密的灌木间，人还没有灌木高，毛毛躁躁的黑色长卷发垂在身后，小小的一张脸，眼睛倒大得吓人，幽黑无光。
像是瘦骨伶仃的小黑猫。
她是怎么抓住一个体格健壮的成年男性的？
提比略蹲下，和她平视，“谢谢你，孩子，你的父母呢？”
女孩声音很小，“我一个人，一直都是，来到翡露之前，就和父母走散了。之前一直独自生活，在温室工作养活自己，我会做家务、捕猎、做陷阱，也能养活自己，请带上我吧。”
提比略叹气，“为什么要离开珀拉底呢，对你这样的孩子来说，留在能安详生活的地方更合适。”
“比起魔物，我更相信您这样的领导者。为了安稳和魔物厮混的凡人，您不会觉得他们是蒙昧无知的羔羊吗？”女孩天真地看着他。
提比略严肃地说：“我不会，不要这么想。不是所有人都有接受颠沛流离生活的决心和能力。我相信有很多人没有完全被魔物蒙蔽，只是为了生活不得以留在那里，嘲笑他们是不道德的，我要做的是拯救他们，这是神在梦中赋予我的使命。”
尤嘉看着这一幕，啧了一声。
她坐在幽暗的冥想室里，面前摆着一枚人头骨大小的水晶球，清晰地映照出丛林中的提比略。
由于距离太近，提比略的脸显得有些滑稽，像是隔着一面弧形玻璃。
阿尔弗烈徳悠然地舒展新身体，高高翘起的尾巴蹭过她的下巴，用甜美的圆圆小猫脸发出低沉男声：“这才是富有人格魅力的领导者，怪不得能召集那么多人追随他。即使他的追随者都像你所说，认为自己是清醒的义士，其他人是蒙昧的羔羊，但是他嘴里绝不会说出这么浅薄的话。”
尤嘉用力捏住他两只耳朵，“你说谁浅薄。”
“唔……有点痛，为什么偏偏是猫的身体啊。”
阿尔弗烈徳讨好地蹭了蹭她，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才让她松开手。
水晶球里提比略正穿过交织的树丛，肩膀从繁茂的枝叶里刮过，背影岩石一样厚重宽阔。
他的一只手在身后，牢牢抓着女孩的手腕，是保护的姿态。
这场面真古怪。
批着小女孩的外表的东西，其实是一具魔物傀儡，拥有尤嘉的一滴血，既能被她操纵，又能在她没有关注的时候模仿人类的言行举止。
抓住险些跌进壕沟的提比略，就是它判断出的正常人类该有的做法。但归根结底，它并不是一个活物，也不需要谁来保护。
尤嘉心血来潮派出这个小间谍混进提比略的队伍，是打着藏在人群里看戏的坏主意，没想到误打误撞被她的监视对象注意到，还带在了身边。
她有些茫然，“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阿尔弗烈徳比她还要更热衷于看乐子，“当然是跟上他了，还要一直跟在他身边。”
看他能走到哪一步。
如果他没能通过幽灵船的考验，就暴露身份大声嘲笑他。如果他通过了考验，就跟随在他身边，带他寻找宜居的地方。
等到使命完成，再跳出来告诉他，一直以来驱使且帮助他的根本不是天主，而是他一开始想要逃离的魔物……
尤嘉击掌，感叹：“你真是无耻……不过我喜欢这个玩法。”
阿尔弗烈徳彬彬有礼地回答：“感谢您的夸奖，我受之有愧。”
尤嘉冷笑，他看起来可没有一点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