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熙三年的春天,和以往的许多个春天并无不同。只是近些日子京中出了一桩惊世骇俗的奇闻,给贵人们赌酒驰马的时光增添了些许猎奇的趣味。
当今圣上将将十八岁,对于平民来说,这是个风华正茂的年纪;但对于把天下握在手里的帝王而言,这个年纪又太懵懂无知。这样的半大孩子突兀地拿到了世上最煊赫的财富,一时间不知所措,只知道荒唐地挥霍。
他长年流连于后宫温柔乡,是只在名为美色的勾饵间游弋的鱼。岸上的灾厄那都属于宫墙外的世界,他只用在水波间沉溺。因为所有朝堂上的琐事都有他的母后和叔父摄政王代为打理。
可他却昏了心,居然看上了有夫之妇。
若是寻常人妇倒也罢了,可那女子偏偏是督察院左佥都御史的正妻。
佥都御史谢敬轩为人秉直公正、温雅谦和,是朝野上下交口称赞的好官。谁料想千里之堤竟毁于妇人颜色,因为妻室的美貌,这个如履薄冰十余年的朝中大员遭受了灭顶之灾。
说是皇帝让西厂罗织了一系列罪名将谢御史抄家革职,又派人从羁候所将谢夫人带入了宫中。谢夫人不知帝王意欲如何,恰逢家中巨变,一时间六神无主,被皇帝趁危临幸。事后不堪受辱,一头撞死在了天子寝殿。
虽说皇室阴私这样的事,落不到寻常人的口舌上。可整件奇闻实在过于不体面,人们便忍不住兴奋地窃窃私语。官爵家的耻辱,帝王的私心,那九重天阙上金刚神佛的凡情,像随时会渗出毒液、可又鲜甜无比的河豚肉,在字句里刺激着众人的感官。
去岁冬天弥留的一把残雪乱堕在了早春初萌的迷梦上,化作霏霏柳絮沾染了西宫门的红墙。姜女史看着这一拨新近选入宫的婢女,个个粉面桃腮,身着折枝小葵花袄衫与绣花马面裙。今上素喜霓裳艳影环绕宫室,即便是这群最末流的粗实宫人,也都领到了这么一身体面行头。
都是青春妙丽的年纪,这些女子凑在一起煞是花团锦簇,令人眼睛受用无比。而在这朵朵向阳的花丛里,姜女史还是一眼就瞧着了那个站在队末的女子。不同于其他同侪那般教人一眼望透娴静皮囊下的躁动,她就像是一块清凌凌的玉,霜砌冰凝,仙姿寒绝。
姜女史在这宫中阅人无数,这巍峨皇城里,美貌是最不稀缺的东西。可看到那女子的时候,她依旧感到了一股被摄走心魄的眩晕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像是多看几眼就能少惊几分。
但见那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浑身上下几无缀饰,脸上脂粉不御却仍旧洁白光滑。被罩在同样的宫装下,她的纤纤细腰却在一列列曼妙胴体中分外引人瞩目。一阵风吹来,她长长的睫毛轻颤,那底下的眼眸像一滩盛满月色的湖泊,在芦苇的摆动下潋滟影绰。整个人像是一颗火彩明媚的珍珠,衬着身后红墙柳絮、青粉云天,恍若锦匣藏美珠,乍开一缝便汲去百花光华。
立在姜女史身侧的林司薄似是也同样注意到了那女子,只听得她轻笑一声,感慨道:“这批宫女资质甚佳之人不少,看来日后这北苑有热闹看了。”
待到登录那女子的名籍,捧着羊毫文书的姜女史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几眼,然而怎么看都惊艳之感不减,只觉每一眼都能发现新的艳色一般看不够。林司薄平直庄严的嗓音悠悠响起:“你叫什么名字,从何而来?”
“妾叫小蜂,家就在京中金城坊胡同。”女子婉声作答。
“小蜂?”林司薄玩味地笑了一声,听到“金城坊胡同”几个字,她心中顿时了然,情知为避罪姓,这女子正儿八经的闺名怕是不好道来。
“妾出生那日,一只黄蜂钻进了屋子,惊扰了一室的人,于是妾便有了这个小名儿。”
“这名字也算有趣,只是在宫中呼虫唤蚁的,却是不妥。”林司薄淡淡笑着:“不若添个‘怜’字,以后便唤作‘蜂怜’,取‘蜂怜杏蕊细香落,莺坠柳条浓翠低’之意,更具雅意。”
“妾理会得。”新得了名字的蜂怜垂首应答,玉容娇柔驯顺,我见犹怜。一旁望着的姜女史见此,不由得感到耳根滚烫。
待到一一录完宫人名籍回到尚宫局,姜女史不由得好奇问向林司薄:“姐姐,你为何那样抬举她?生得再美,也不过是个贱籍宫婢。日后便是有幸入贵人青眼,得雨露恩泽,也是要赏一碗避子汤的。”
林司簿老神在在:“举手之劳,有何不妥?你还年轻,心气太盛,手里头落着些权柄,便要一股脑儿使人脸上,是不是?这可不是宫中求存之道,在这宫里能够活下去的,都是八面玲珑、懂得分寸之人。今日她是下等婢女,你是得意女官。再过个五年、十年呢?又是谁在谁顶上,谁在谁脚下!”
姜女史一惊,忙问:“姐姐这话说得……这婢子,身份莫非不一般?”
林司簿抚了抚椅子扶手,望向窗外的一方蓝天,只叹道:“进了北苑的人,还能有什么身份?你也莫要追问了。”
蜂怜随着一应宫人被安插在了北苑膳房做粗使婢女。烟熏火燎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