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杨愔此前所料,齐王府的宾客络绎不绝,打着各种名目求见丞相。初时,访客们还都有礼有节,不敢造次。
随着流言的散播,朝野上下焦虑难安,很多人在齐王府门口徘徊。当他们再次叩开王府的大门,面对这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已无法再像前次那般彬彬有礼。
他们本就阴险而狡猾,傲慢且凶恶,只是慑于高氏,才佯装出忠顺。如今,野心膨胀,欲望燃烧,他们早已现了原形。
然而眼前这白净纤瘦的少年,神情自若,谈笑如常,又令他们疑虑丛生,不敢做僭越之事。
接连数日,他们竟无法从齐王府打探出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值此胶着间,齐王府忽来了几名醉酒莽汉,为首的竟是追随高欢多年的左卫将军薛孤延。他借着酒劲,硬闯到内院,正迎上闻讯赶来的孝瓘。
孝瓘抽出佩剑,银光一闪,剑尖已抵在薛孤延的咽喉。
薛孤延酒醒了几分,嘴中虽还骂着,身体已不由自主的后退了。
“哪里来得小猴崽子!”他打量着孝瓘,口气极尽鄙视,“老子斗霹雳那会,你还是个蛋呢!”
当年高欢路遇暴雨,命薛孤延探路,谁料一个雷劈在他脸上,他竟还能呼杀叫喊,归来发现被烧了须发,高欢打趣他:“薛孤延乃能与霹雳斗。”
“我乃齐王四公子。”
“四公子?!”薛孤延冷笑着,“别说是四公子,就算是世子,老子也不放在眼里!历朝历代的世子,老子就没放在眼里过!”
他这样叫嚣,明显是将高澄也算了进去。
孝瓘全然不睬,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将此人逼出内庭。
薛孤延虽利剑抵喉,被迫后退,嘴里却也不闲着,依旧招呼着其他醉汉,“你们进去帮我问问齐王,他凭什么让咱在阶下饮酒!咱可把脑袋悬在□□上,他呢,他的□□就他妈没提上过!”
他这一句,引来众人哄笑,才刚随之退了几步的醉汉,又都往内庭涌去。
孝瓘大急,腕上猛然加力,剑尖“卟”的刺入了薛孤延的喉咙。
薛孤延一声惨叫,孝瓘一拔宝剑,血也随之飙到了脸上。
孝瓘愣在当场,他唇齿微颤,用剑抵着地面,才不至于摔倒。
此时,杨愔已闻讯赶到,他跑过去一把抱住孝瓘,高声言道:“擅闯齐王府者,罪同此人。”
“他们都是颍川大捷的功臣,却不想在华林宴上受了大王的侮辱,被人利用才来此闹事的。”
杨愔边解释,边扶着孝瓘走回内庭。
“四公子处事果决,有先祖之风。”
自此之后,来齐王府的人似是少了,即便是有所窥伺,也仅是旁敲侧击,迂回打探。
直至年底,已然安置好军政要务的高洋在晋阳宣布了兄长高澄遇害的消息。次年正月辛酉,皇帝在东堂为已故齐王举行了哀悼仪式。
邺城的丧礼上,除却孝瓘和赵郡公高叡,并无旁的高氏子弟。
高叡随奉太子长仁,而蒲席上长跪的,仅是白布深衣,绞带麻履的孝瓘。皇帝的神情甚为不悦,悄声对皇后道:“是朕追悼齐王的仪式太过简单?霸府仅遣一庶子是何意?”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孝瓘,但见他垂着眼睫,紧抿薄唇,既无一声哀嚎,也无一滴眼泪,便又道:“朕恐他连庶子都不是!”
皇后高泫涩然一笑,附在皇帝耳边道:“此乃四郎,便是猗猗的……”
天子元善见冷哼一声,“髡发抢婚乃旧俗,百年前就禁了。”
礼毕,高泫单行至孝瓘处,诘道:“举声陨绝,哀感左右,人子当为。”
孝瓘抬起头,眼底乌青,面白如纸,张了张嘴,尚未吐露一字,竟先呕出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