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霸府内外,朝堂上下,都将高澄三十岁的生辰看做魏国最重要的时刻。倒不是他预备在这本不该庆贺的年寿大肆庆贺,而是因为那个不知何处流出,却不胫而走的消息——大丞相将在他的而立之年废魏自立,登临帝尊。
“我想在德阳殿的肃屏上画一幅苍鹰,作为父王的寿礼。”
“二弟才艺妙绝,我等自叹不如啊!”孝瑜边赞边笑道,“我与九叔商量过了,他送汾酒,我送清酒。”
“大兄与九叔最喜欢凑在一处喝酒,不过父王未见得喜欢,我看不如送一块鲜玉,也不负父王对我等的期望!”孝琬一贯的喜欢和大兄唱反调。
“父王对我们有什么期望?”延宗不解的问。
“我们的名字不都是美玉吗?父王自是希望我们可以雕琢成器。”孝琬顿了顿,嘲笑道,“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与我们不同,你是歌姬之子,父王对你没有这方面的期望。”
“你!……”若不是孝瓘一直拦着,他又会冲过去,和孝琬打成一团。
“延宗!”孝瑜呵斥了一声,“别闹了,说说你的想法。”
“我想送一张古琴。”延宗翻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父王最喜欢听琅琊公主弹琴了!”
这次轮到孝琬怒了,他一向厌恶元女,更何况父王因此女而冷落家家,他正想说些什么反击,却听孝瓘低声道:“不要送古琴了,你也没有古琴。”
“我是没有,可清操有啊!”延宗很认真的望着孝瓘,“她好像最听你的话了,你帮我要一张来!”
这话说得孝瓘颊上一热,孝琬却拉长了脸道:“我能帮你要一张。”
“四弟,你呢?”孝瑜温和的问。
“我……我还没想好……”孝瓘低了头。
想起去年,家家命他们把自己最珍贵的礼物送给父王。他想了许久,只有每夜抱着才能入眠的那串颈珠,才算得上他最珍贵的礼物。
这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啊……
夜晚,孩子们都怕黑。临屋的孝琬只要一哭闹,家家便会命阿姊将他抱至正堂;他那时还不懂事,也试着哭过一次,然而,空荡荡的房间,自始至终都只有他的哭声……他哭得累了,趴在枕上,指尖无意碰到了那串襁褓中带来的颈珠,便一把抓过来紧紧的握在手心里——汗水浸了珠子,竟有一颗莹莹的亮起光来,似是母亲的眼睛,盈满泪水望着他。
自此之后,他再没哭过。
侍奉过的阿姊们都说,四公子是最好带的,一觉睡到大天亮,从来不吵人。
宴席之上,他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那串微旧的颈珠,将它捧在父王的面前——比起这串心爱的颈珠,他更爱父王。
高澄却仅匆匆一瞟,蹙着眉头埋怨起府库掌事:“本王不是说过不许克扣公子们的银钱吗?”
府库掌事连连磕头,口称不敢。
高澄便自挥挥手,示意他二人退下。
宴毕,孝瓘鼓足了勇气追上高澄的仪仗,一把抱了父王的腿,哽咽道:“若父王不喜欢,可否把那珠子还给我?”
“送出的东西,还有要回的道理吗?”
父王高高在上,他极力仰着头,也只能看到父亲尖尖的鼻尖——他嚅嗫道:“那是母亲留给我的……”
尽管声音低得几不可闻,高澄还是听到了,他的脸上浮现一种近乎嫌恶的神情,“啪”的将那珠子丢还到孝瓘手里,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因孝瓘一直没有想出什么合宜的礼物,孝瑜荐他去做孝珩的帮手,若父王问起,也好有些说辞。
孝珩的画技超凡,孝瓘倾心相佐,二人日夜赶工,在德阳殿壁上绘出一幅苍鹰图。画顶辰极,画尾幽溪,中间振翅的苍鹰,爪下正擒着一条长长的赤练蛇,那鹰雪爪星眸,身姿矫捷,蛇却委顿悬垂,奄奄一息。
留白处是韩毅提的几句《鹰赋》:“金刚之俊鸟,超万仞之崇巅,擒狡兔于平原.截鹤雁于河渚,福饮东海水,寿比龙血松。”
孝瓘比较文字与画面,不禁有些糊涂,便问道:“文中有狡兔鹤雁,二兄为何偏画一条蛇呢?”
孝珩意味深长的一笑,“今上不是属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