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客居霸府,郑夫人对清操的管教却丝毫没有放松。
和平时一样,清操仍需卯时起床,由郑府带来的司衣婢女专侍梳洗。按郑夫人要求,发髻简单不俗,妆容可爱清新,至于服饰,不准再穿绮带罗襦,只将一袭窄袖胡服改得明艳出挑。随后,她会随郑夫人去给太妃与王妃请安,尽管只是在门前肃一肃,却从未懈怠。
回到房中,清操才准许用早膳。早膳仅有半碗酪浆,而且还要喝得平静祥和,再想抓块胡饼,郑夫人一定会说:“若要楚腰,须先管住嘴。”
随后,霸府的人会带她们到东馆去授琴。刁柔在馆中设了帘幕,在他眼中,男女不杂坐,礼也。至于高氏的子弟,哪里是真的好琴乐,只对美人感兴趣的他们,早已乱做一团,各玩各的了。
课毕,清操回到流水轩,静静焚香,安心操琴,直至正午。
午膳较早餐丰盛,却须先背郑氏家训。待一桌喷香的饭菜成了冷食,自也没什么胃口多吃了。
饭后,郑夫人在正堂小憩,清操在偏室学鲜卑语。
但她往往会溜去校场,远远的偷看四郎骑马射箭。以她的年纪,远不知情爱为何物,只是单纯的喜欢看那张绝色的脸。她有时会期望自己也是一个男孩子,这样就可以和四郎一起习武了。
她甚至将这样的愿望告诉在校场边休息的孝琬——孝琬每次看到她,都会过来喝口水。
“我要是男孩子就好了……可以和你们一起射箭。”
“不好。”孝琬高傲的翻着白眼,毫不犹豫的否定。
清操瘪了瘪嘴,扭头看到刀剑架下的猗猗——她为何总能跟在四郎身边?即使硬在教室内扯起帷幕的刁博士,也允许这位今上嫡女与四郎坐在一起——不是说男女不杂坐吗?难道她是男孩子?
清操满腹狐疑着盯着猗猗看,“你……你是男的?”
猗猗被她看得发毛,又经此一问,不禁有些微怒:“我是公主。”
“那……那你为何总跟四郎在一起?”
猗猗的双颊有些发烫,半天才挤出一句:“是她们让的……”
“她们?她们是谁?”
“她是四弟从季春会上抢回的妹妹①(北齐书 卷十二称妇为妹妹)。”孝琬舔着酪浆粘在唇边的白痕,插嘴道,“你要是鲜卑的女子就好了,我也可以抢你过来。”
“妹妹……妹妹是什么?”出身高门,清操从未听过这样的称呼。
孝琬也不甚懂,只道:“我听家家说,妹妹就是……要一直在一起的人……”
“一直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清操回到流水轩,姑母果然已经醒了,正派人四处寻她。
她赶紧的跑进正堂,姑母显然十分不悦,拿了几句鲜卑语考她,她自然一句也答不上来。
姑母拿出戒尺要打她的手心,她索性扑在姑母的怀中哭起来——她母亲早亡,姑母带她长大,便如同娘亲一般。
姑母任她哭泣,直至她抬起哭花的小脸,啜泣着说:“我不想学了,我想回家……我想阿翁了……”
“清操,忘了来此的初衷吗?”
清操红着眼睛低下了头:“算命的说的不准,清操没有姑母的福气。”
“傻丫头——”郑夫人摸着清操的头,低声笑道,“我看你不但有王妃命,也许还能更贵气些!清操,要懂得把握机会。”
清操不哭了,她直直的看着姑母,那么熟悉的脸,却又是那么陌生的表情——以前的姑母可不是这样的。
……
去年冬天,就是在晋阳霸府中碰到的那个阿秃师,当着冯翊公主元仲华的面说——此女命贵,可至王妃。姑母就坚持再来霸府,任阿翁怎么拦也拦不住。
“若作王妃,也当去邺城。你送清操去霸府,将天子置于何处?”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父亲有所不知,连天子都想将他的女儿送到霸府呢!”
“我郑门清贵,决计不可奴颜媚骨,辱没家风!”
“谨遵父亲教诲。”
清操耳尖,听见阿翁与姑母如此争执。
然而姑母并没有依从父亲的教诲。
她便似换了一个人,事事从严,还时常会说一些她完全不懂的话。
……
“机会?”清操回过神,问道,“把握什么机会?”
“让太妃喜欢你,让王妃喜欢你……”郑夫人顿了顿,“让世子喜欢你。”
清操眨了眨眼睛,想起孝琬刚才说过的话——
她一点没觉得高兴,她甚至都没有告诉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