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瓘从嫡母元仲华口中得知,那个名叫元猗猗的女孩正是当今天子元善见的公主,亦是他的表妹。心内顿觉一暖,险些落下泪来——看来父亲还是疼他的。
去年,霸府来了位云游的沙门,人称阿秃师。奉命品评诸位公子,及至瓘,他三指指天,摇头叹惋,谶道:
“非即夭折,不过而立。”
问及破解之法。
答曰:“可结鸳栾之妇,须高于贵府。”
阿秃师所指很明显,在这大魏朝廷中,以高氏之尊,除却皇族元氏,无人能出其右。
娄太妃闻之大怒,将那沙门赶出了霸府。自那以后,府中再无人敢提此事。
熟料今年元月,他病情加重,医署配了好几副药,却收效甚微,高澄竟不顾娄太妃的反对,断然允了这门亲事。
元仲华亦将猗猗唤上正堂——嘱咐道,因他们年纪尚小,暂不行天地之礼,而依鲜卑旧俗。
“野人才抢婚!野人才抢婚!我是堂堂大魏公主!”说完,她不屑的瞥了一眼身旁的孝瓘,“你又算什么东西?”
孝瓘被她说得脸色发白,却没有多言。
“什么抢婚啊,那风俗不是百年前就被禁了嘛……”元仲华忙圆道,“只是四郎的身子不太好,你要多多照顾他,待你及笄,就给你们举行大婚,定是名正言顺的。”
“他这样子……”她顿了一下,挑衅的打量起孝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怎么回事!你这小娘越说越不像话了!”元仲华大怒道,“四郎,你先下去吧,还有些话,我想单独和猗猗说。”
孝瓘冷冷一揖,退出了正堂。
元仲华敛起了怒色,严肃而平静的说:“你的父亲是我的亲弟弟,你的母亲是我闺中最好的姐妹,他们把你托付给我,下面这番话是我必须讲的,但我只说这一次,你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罢,一定要记在心里。”
“将你指婚孝瓘,是你的母亲五次三番哭求太妃和兄长,才得来的不易结果,为的是将来如有大的变故,不至于牵连到你的性命,为的是你能平平安安的过将来的生活。很多事,即便是我,也管不了;很多事,是男人的事,是庙堂中的事。你身份敏感,即便是年纪尚小,也不会被视为童言无忌。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学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猗猗张着迷茫的眼睛,显然,她并不明白姑母的话。
“比如呢?”
“比如刚刚说孝瓘的话!”
“我……”她还想争辩。
“其实孝瓘这孩子也很可怜,他没有母亲,是我一手将他抚养大的……”
这话倒触动了猗猗,她又想到画舫边家家决绝的背影。
“他的母亲呢?”她问这句时,眼里已泛了泪花,而她惊异的发现姑母的眼圈也染了红晕。
元仲华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风雪交加的寒夜,才刚娩下男婴的元仲华在闺房欣然静候夫君,彼时他们情深意笃,似漆如胶,这个柔软的小生命又将给他们的婚姻平添多少幸福呢?她虽力尽,却不乏憧憬。
然而,她等来的不仅是披雪夜归夫君,还有夫君怀中那陌生的男婴。
“这是我的孩子,帮我养大他。”他将襁褓强塞进她的锦被。
那孩子的肤色像白瓷,肤质如冰雕,五官极精致,的确像极了她的夫君,可是……她突然想到他们新婚燕尔,海誓山盟的时候,他竟然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
“啊……好凉!”元仲华从那襁褓中摸出一串颈珠,“这是什么?”
“这是他母亲的东西,帮他收好。”
她不知道那女人的名字,她压根没有问,因为她觉得那不过是承沐了一夜云雨的路边野花;渤海王与娄王妃也不知道那女人的名字,因为高澄始终不肯说,问得急了,他竟说自己也不知道。
于是,霸府中便只剩流言与猜测,再无人知晓那女人究竟是谁了。
元氏高贵的公主驻进了静湖南岸的绿竹院,成了贫家才有的“窃妻”。
按照元仲华的意思,猗猗被安置在院内的偏僻竹楼里。
竹楼分两层,是曹魏时期的建筑,时光的流逝褪去了它光鲜的外表,原本浅翠的墙面变作鹅黄。
“天!这地方又小又旧,是人住的吗?”猗猗步入楼内,大声抱怨起来。
孝瓘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
“瞧这缦缯……一点纹饰都没有,是给寡妇准备的吗?”边说边瞥了一眼孝瓘。
孝瓘被她一噎,禁不住掩袖咳了起来。
“公主!” 近婢舍玉在旁拉了拉她的衣袖。
猗猗全然不理,更加颐指气使道:“高孝瓘,明日你去给我请一名工书人。我准备在房中挂个匾额。”
“你才几岁,就开始附庸风雅了?” 孝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