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从皎青州回来时,恰好也住在了英子家的客栈。好久不见,江远、迟兰丫夫妇岂能不欢喜,忙去喊来迟忠,好生款待了二人一番。
而英子更不停询问着,鹰嘴崖一众玩伴之事,当听得步师爷竟然离世,林氏和静安又远走烟祁县时,如何不一番悲痛,遂呜呜咽咽地,好不容易才被迟兰心劝住。
又得知自谦在皎青州大学堂读书,心中不禁一阵窃喜,相信只要守在赤心湾码头,两人终会有相见之日。可她哪里知道,俞大户因此时家中的处境,为不博得同情,就隐瞒了真相。
言不多叙。见英子说完秀目顿红,自谦又怎不难受,默然片刻,便劝慰道:“这码头不过如此大小,他来回往返,你们却不曾遇到,想必是无缘,姑娘何必再去执着。”
英子幽幽叹道:“我又何尝不知他心中另有所住,只是这‘情’字一旦写下,哪里由得人擦掉半分。”
自谦听后不禁黯然神伤,思着同她打小一处,偏是造化弄人,中间存着一瓢弱水,奈何枉然嗟叹。再想起静安,又感命运无常,或许日后自己也只能这般,心怀过往、空劳牵挂罢了。
两人如此说着话儿,不觉又是一壶酒下肚。只见英子,俏脸红润、细眼朦胧的,煞是可爱,竟有了些许酒意,而自谦更言语不是甚清,已然醉的八九分了。
此时,外边的雨越发紧了起来,不停敲打着窗棂。闻着风雨声,两人各自怀着心事,待一阵沉默后,就听自谦一声叹息,便随口吟道:
檐泣雨,风咽竹,花殇春挽云笼雾。
惊闻梁间旧燕语,欲寻卷帘人何处?
英子抿嘴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多情的男儿,”
说着就不断打量起自谦来,特别是那深邃忧郁的眸子,岂能不感到熟悉,便醉眼朦胧的又笑道:“总觉着先生有些相熟,倒似哪里见过一般。”遂不觉看向他那儿时受伤的左手。
而即使酒醉,自谦也猛然记起,那时英子所说,若是失散了,只凭着这烙伤的掌心,就能一眼认出他来,便忙不经意的,将手放于了桌下。
又故作好笑道:“姑娘想多了,咱们萍水相逢,只怕明日一出客栈,便从此为路人,两不相干了。”
英子自嘲道:“也是,浮萍随水,偶然相遇而已,”
遂又眯眼笑道:“既是如此,那小女子便斗胆,合上一阕先生所作之词。”
待酝酿一番,就凄然吟道:
闭绣户,寻旧谱,冰心寒弦空相诉。
忍听画堂双燕语,恨笺残墨两三书。
自谦听过,心酸道:“姑娘何苦这般。”
英子苦笑道:“先生不也一样,不过都是沦落在那情中的可怜人罢了,何必枉加相劝。”
如此,两人遂黯然不语,自谦所作乃为静安,不知音信而挂怀。英子所合又为同他分别已久、相思难遣,可哪里知道,今夜人在咫尺,却有如天涯。
两人这般怀揣着心事,皆是深陷回忆,一时也就无话可说了。于是,自谦便帮英子将店门关好,又互道了声,自皆是上楼歇息去了。即此一夜无话。
待次早,自谦起来匆匆盥洗,也无心用饭,等到楼下结帐时,就将在老仙山上所买的,那只青石镂空的无瑕吊坠,偷偷放于柜台,而后深深凝了英子一眼。
但想起昨夜一同饮酒,英子不由俏脸顿红,便低眉含羞道:“先生慢走。”
自谦点了点头,暗叹一声,就毅然离去。望着他的背影,英子不禁一阵失神,倒像错过甚么一般,心中莫名的难受。待胡思一会儿,却突然发现了那只吊坠,便拿在手中把玩,只觉着甚是可心,遂喜爱不已。
而等想到或是自谦留下的,故忙追了出去,却早已不见人影,虽心有困惑,但思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不再纠结。惟将那只吊坠妥善保管,容日后有缘相逢再还。
却说,自谦满腹郁郁的离开赤心湾码头,因知晓家中为自己出狱,已是花费甚多,就为了省钱,连人力车也不再去雇,更何况是马车。如此,遂一路步行进了牟乳城,又打西城门,急急往鹰嘴崖赶去。
便这般,直至后午方才到了村口。当站在桥头,看着那大石牌坊与左右的楹联,想着曾几何时,于此送别一众玩伴,而今自己却落得个狼狈而回,顿时百端交集,忍不住泪盈满眶。
待嗟叹一回,就步伐沉重的往村中走去。如此,等心怀忐忑的推开宅门,来至自家院落,却发现静的可怕,只当是爹爹同俞四伯下田未归,娘又在做针线,便犹豫着迈脚进了北房。
当来到爹娘屋内,仍是空无一人,就又进了俞老太房里。不想抬眼瞧见了奶奶灵位旁,却多了一副牌位,便顿然怔住,一时不敢相信,待揉了揉眼定睛再看,谁知竟是俞大户的。
自谦顿感胸闷气短、浑身发抖,等好不容易缓了稍许,遂“噗通”一声跪于那里,是嚎啕大哭。而后又磕首不止,且头头着地,其声撕心裂肺,令人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