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有点微微下去了,赵棠刚去绸缎庄定了从波斯来的长绒地毯,这都是奢侈贵物,得私下里订。
赵棠现在什么都不多,就是钱多,当公主这些年,没自由,没爱情,但有钱。嫁到草原,她是尊贵的中原皇室公主,汗王不能怠慢她,那拳头大的宝石,她也有几块。要是出售给首饰店,让他们拿去打磨,能改造出成套的头面首饰来。
这些透明的金刚石红蓝宝石都不便宜,波斯来的琉璃都不便宜,琉璃还易碎,不都说世间好物不牢靠,彩云易散琉璃脆么。
更别说赵棠手握的这些宝石,都能富裕三代,当然了,她没三代,也没打算孕育个三儿两女的。她身体不好,近些日子很明显,她老是咳嗽,这都看三回大夫了,也没谁有个准话。
余山晴十分确认自己成亲那日所见之人是大长公主,但他跟上官说了,上官又不信。怎么就不相信大长公主还活着呢。
那日扬州江家宅院起火,婉柔也说撞见了长公主殿下,那时梅林刚起火,长公主殿下是从外头往里面跑的,怎么会没跑出来呢。
这年的盛夏之末,杨妍慧定亲了,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长女定给了叶玉真做续弦。不知是谁的馊主意,可能这三年王咽秦越来越不得赵宁的喜欢,为了延续王家的荣耀,又攀附不了前女婿杨简,已经位列九卿的督察院左都御史大人,便将主意打到了外孙女身上。
关于岐阳王的风言风语传遍了大街小巷,赵棠本就知道这亲事多荒唐,权贵之家,没有不荒唐的。她离京之时,妍慧只是个小姑娘,看人时有几分羞涩,望她神情还有几分孺慕。
叶玉真那时候是她的未婚夫婿,她死后,岐阳王迎娶了云南当地一个贵族小姐,一年后,叶玉真没死,那小姐却死了,都说是冲喜冲的。
这会儿叶玉真又要再娶,和王咽秦搭上线了,男亲女爱,男婚女嫁,确是各家自由。
赵宁这三年都无子,想是也无心管谁和谁成亲了。
许是人老多情,赵棠听到这个消息,还掉了一颗眼泪。又笑自己是鳄鱼的眼泪,自己本来就是鳄鱼群中的一个,有何资格嘲笑其他鳄鱼。
算算年纪,妍慧今年也十五岁了,十五年前,她作为皇家长公主远嫁察罕湖,那时候是什么感觉呢,很遥远,记不起。
可幸的是,她遇到了草原之主,有许多妻子的雄主,不缺她一个,也不勉强她这一个。幸而她还是个公主,有个公主的身份挡着,没人敢为难,使绊子的都没有。
在宅子里,赵棠提笔写信,“思念昭彰,杨简亲启”,又卷成一团,丢进纸堆,末了,起了身,往外院走。
“姑娘,您要出门?”老管家是赵棠从外头聘来的,这是个账房先生,识字,会算账,带着妻子一道住在这里。她妻子管洒扫,管着四个扫地的小丫头。
“我给您备车,”套好的马车停在外头,一辆青顶马车,十分低调,破天荒的,赵棠说:“我骑马。”
一人一马就堵在应天府衙,余山晴以为自己被午后阳光刺花了眼,“公,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殿下,您、您......”
后面的轿子里是宣云杉,他如今升了官,二品红袍补子,一双漂亮的手打开轿帘,赵棠就坐在马上,她看见他,笑了一笑。
季祯不想认也得认,余山晴已经点出来了,明显宣家这位也是认得长公主的,他也赶紧下了马车,“下官给大长公主请安,公主千岁。”
九曲回肠的心思,宣云杉望着赵棠,赵棠也望着他,天地重逢也不过如此了,欢喜业障。
好多话都不必说,宣云杉夜里提着酒去赵宅做客,赵棠在烤肉,她说:“我这里的椅子都很软,不知道你坐不坐得惯。”
厨下端了菜出来,蟹黄豆腐、清炒时蔬、爆炒螃蟹、清蒸鲥鱼,赵棠说:“我这几年吃得很清淡,而且总腰疼。”
碎碎叨叨的,寻常家常一般,赵棠问宣云杉,“听说你弟弟成亲了,哪家的姑娘?”
“孤城关家的,将门虎女。”宣云杉说。
“虎女好,你那弟弟也不是个省事的,将门虎女才能安家镇宅。”赵棠笑,笑着坐下了,说:“忽然有点腰疼。”
宣云杉拿走她手上的烤肉,拿了个软垫给她,扶她坐下,说:“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说会回来的。”说的是离别那一日,赵棠潜入钱知府的宅子,拿回来两本账册,然后钱鹤润一不做二不休,想放火烧死所有人,一个也别想走。
那晚火光熊熊,宣云杉是不知道顾况是怎么想的,反正他是脚软了,从马背上砸下来,半天不能动。
她怎么就死了,她怎么会舍得死了,十二年的艰难险阻都过来了,闯过了宫廷重重,怎么会死在宣家这片梅林里,本是风月无边事,怎么会阴阳两相隔。
宣云杉今年也二十七了,最好的年纪,比三年前多了稳重,谈吐间也更细致温柔,他说:“我明日再来,我扶你进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