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麻利地处理兔子,皮剥下来了,若要做成衣服或者鞋子的兔皮,需要工匠特殊处理一下。赵棠坐下来,手指翻花,兔子已经被竹签串起来了。
芳颜还是没搞清楚贵人娘子的身份,她在船上八年了,其实已经过了新鲜期,只是她勤奋练舞,还保持着相当优良的体态,收入依旧在如意舫数一数二。兔子肉她是不吃的,只觉得血腥,还有这位贵人娘子,她怎么做这些下人做的事。
还没等到晚上,漕河上就锁了一艘要进来的大船,顾况已经出去了,芳颜明明已经瞧见了,顾大人明明回来了,怎又没来。
一只兔子在烤,另一只剁了,准备下锅和猪肉一起煮汤。听风处理完洗手,锦竹来了,汇报说:“大都督晚些再来,这会儿出去了。”
芳颜换了鹅黄的外衫,她下船拿的衣服不多,但都是做工好的,至于那些舞衣,她是一件没拿,也是没准备再跳舞了。
锦竹问听风,“她还老实吗,大都督的意思,如果——”如果不老实,就不留了。说的是芳颜,她一个舞姬,在画舫上太久,留在赵棠身边,只怕不合适。
“我不知道,你直接问公主。”听风考虑事情不喜欢想得太复杂,她想的是,芳颜不老实,一脚给她踹河里去,废话什么。
兔子处理好,还没开始烤,听风就端来一盆水,说:“还烤吗,顾都督不得闲,他出去了。”
“烤,他不吃,我们要吃的,趁天还没黑,烤。”兔子肉熟得快,赵棠看看天色,吃完再出去也不迟。
长公主全程自己烤,不假手于人,锦竹看着都手酸,四根竹签穿着一只兔子,兔子有血有肉,长公主还在不断翻面,她手不酸吗?
赵棠记得她刚去察罕湖那会儿,特别娇弱,吃点牛羊肉觉得腥,吃不下去。那会儿大汗南征北战,也没什么时间关怀她,而且她老当自己是十五岁的小姑娘,又沉默又不懂沟通,还有点怕生,偶尔出个帐子,旁的人和她打招呼,她也笑着摆手,指指耳朵,表示自己听不懂。
赵棠从来就以为自己长得标致,她很白,一种桃花白,不是苍白,也不是脂粉垒的面白,她只要阳光一晒,就呈现出桃花莹白,在宫里的时候,就没几个宫女比得上她白。带着自矜的表情,端着从来都不肯融入的架子,也就是她这个身份还在,草原人也称她一声公主,否则,她算个什么呢。
海夫人一样贵族女子出身,海夫人才大她一岁,已经能收服人心,能在王帐里和大汗出谋划策,能对草原各族的情况了如指掌。而她不行,大汗问她的意见,她只会摇头,问多几次,大汗也就不问了。
赵棠自矜自己是聪明的,因为杨素这么说,杨简来了,杨简也这么说。想来也是,杨简是专程来陪公主读书的,能说公主蠢笨么。她又自矜自己是不难看的,不说一万分的美貌,起码在皇室中也是很拿得出手的那一个,因为其他宗室女子,各有各的缺点,例如那个万秋霜,她就发丝细软,肤色又黑,貌似还有一点大小眼。
长公主怎么能不算拿得出手呢,在这种皇室贵族女子里,比美貌,长公主是第一序列的;比教养,长公主开蒙早,书也念得很多。再比家世,也没人能比她尊贵了。
是以尊贵的小公主以为自己很勇敢,很聪明,到了察罕湖,一直与当地格格不入,端着不肯学草原上的话,待了九个月,也没和当地人讲过一句完整的话。大汗待她还是不错的,调过来的人,都能听懂汉话。
莽莽想,她实在是太晚熟了,过了二十五岁,大汗还一直拿她当个十五岁的孩子,在草原人的眼里,这皇室公主就没长大过。
海夫人的二十五岁,帐内养的武婢已经一个比一个强了,海夫人手里至少有了四千勇士,随时出征,灭了一个中小部落都可以,不需要找大汗要一兵一卒了。汉皇室公主的二十五岁,晚熟得只能听懂人家聊天,但让她开口,说的草原话还是不地道。
聪明,这就是杨素和杨简夸奖的聪明?赵棠不知道,可能是傲慢,也可能是自己根本就不聪明,只是愚笨,只是自视甚高,而偏偏早熟的人都晚熟,她开蒙早,却是最晚最晚成熟的那一批人。
十七岁的那一年春天,她刚刚学会了骑射,学会了单手拉马缰,学会了围着湖水,骑马驰骋。
那天万里无云,草长鹰飞,春雨还寒,她从马上摔下来了,一下躺在地上摔糊涂了。怕自己摔了脸,又怕摔断筋骨,便在地上多躺了一会儿,没起身。然后乐峰王子的战马就从她背上踏过去了,几乎忘了当时有多疼,赵棠想不起来,她只能记起来,她病了,病了半年。
什么蒙古大夫,什么医术,赵棠不知道,肺腑都不平静,见风咳,不见风也咳,咳得惊天动地,咳得像熬不过那一年的春天。
毕竟还是个公主吧,没人放弃她,她也挺了过来,早秋的时候,她就好了。那时候她跟大汗说,想继续学习骑射,想练好骑马,再也不会从马上摔下来。乐峰王子傲慢得很,不认罪,说公主躺在草丛里,他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