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悠悠起身,略略行了个礼,复又坐下,淡淡道:“姐姐向来不喜我这院子,今日怎么有空冒雨前来?”
若是平日,江明仪定要大摆姐姐的谱,教训礼仪不周的妹妹一番,此刻她倒是不计较,施施然坐下,幽幽开口。
“忠义侯府来人了,想来不久便会正式下聘。迟迟好福气呀,以庶女之身,竟能嫁得侯府贵婿。”
迟迟是江明希小名,皆因她出生时难产,母亲临终前为她取名迟迟,希望她来世托生勿迟,好重续母女情缘。
那语气幸灾乐祸,却又有几分酸味嫉妒,江明希忍俊不禁,开口讥讽道:“姐姐若是喜欢,不如自个嫁了去,正好做侯府夫人,姐姐不是嫌那翰林何家门楣低吗?”
“你!”江明仪被戳到痛处,恼怒起来,不过转念一想,便嫣然一笑,“听说那侯府姬妾众多,常有龃龉,伤人害命也是不少的。迟迟嫁过去,可要好好保重。”
“那是自然,有劳姐姐关心 。”江明希面色不变,淡淡道谢。
江明仪讨了个没趣,也不再多言,命丫环放下食盒,翩然离去。
可怜海棠花,遭人践踏,零落成泥。
鸢儿打开食盒,是一碟花生酥。明知小姐花生过敏,却频频送些花生吃食来,大小姐当真是不安好心。
花生酥香甜诱人,江明希取了一块,正要入口,却被鸢儿截走。
“小姐,可莫贪嘴,这吃不得。”鸢儿颇感无奈,将整盘糕点收起,“给宋妈妈吃吧。”
江明希七岁那年,偶然吃了几块花生糖,浑身过敏,凶险万分。恰逢老爷夫人不在府中,下人懒怠,竟无一人去请郎中。
当年夫人和姨娘先后怀上女儿,老爷却只顾着偏宠姨娘,惹了夫人嫉恨。
江明仪向来讨厌这个小她数月的妹妹,见她脸肿得像猪头,极为丑陋,狠狠嘲笑了一番。
此后便常送些花生点心来,也不指望江明希会吃,仅仅恶心一番也是愉悦的。
春日盛景,了无情趣,江明希伏在桌上,闭眼假寐。
鸢儿望着她失神,小姐的美貌,无论看多少次都为之惊艳,只是这美貌,却没带来好运。
那忠义侯郑延光,做世子时便忤逆放纵,不知人伦,老侯爷故去后,更是无法无天,整日眠花宿柳,结交些下流之辈,以至声名狼藉,名门贵女皆避之不及。
偶然瞥见江家女儿,见之貌若天仙,便来求娶,那不容拒绝的权贵姿态,教人厌恶又无奈。
小姐的命真苦,那忠义侯最先看上的,其实是大小姐,不过大小姐已许了人,瞧着小姐美貌更甚,便又来求娶小姐。
江家原也是给小姐说过亲的,却屡屡受挫,皆道她的命硬。
小姐出生后,姨娘撒手,众人皆道小姐是克亲的命,老爷不愿亲近,夫人不愿照管,只有老夫人怜惜,堪堪教养了五年,后竟也病逝。小姐命硬的流言,便是那时传了出去。
江府东院,书房。
炉中香已焚尽,屋中父子却无心在意。
堂下的江明轩端身而立,十八岁的他身着国子监青衿,显然是刚下了学便来拜见父亲。
“父亲,郑侯此人,不堪良配。”江明轩平日勤学苦读,少与二位妹妹玩乐,并不甚亲近,但毕竟血浓于水,实在不忍她们中任何一人落入虎口。
江临川还是先前见客的穿着,端坐于案前,沉默良久,脸色并不好看。
朝堂局势复杂,党争激烈,豪强士族以谢氏为首,尚书令一脉权势滔天,丞相一党后来居上,三派分庭抗礼,百官莫有不畏。
圣上多疑,他以寒门之身为官,战战兢兢,不敢站队,这才坐稳户部员外郎之位
忠义侯,同是百官中少有的仅忠于圣上的臣子。
他虽不喜郑侯为人,但江家能选择的联姻对象,并不算多。加之老忠义侯深得皇上宠信,虽已故去,其势力亦不可得罪。
此番姻缘,实属无可奈何。
沉思良久,江临川并不愿多言,只道:“轩儿,为父自有主张,你安心读书便可。”
“是。孩儿明白。”父亲的决定,江明轩不可改变,只得无奈告退。
屋外,春雨又飘飘洒洒落了下来,春雨缠绵,何日方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