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党以“雪中春信”为密语并不奇怪,这本就是宫廷里常用的一味香料,据说前朝受到先帝独宠的张贵妃尤其钟爱此香。
倪信见这信鸽自北向南而飞便知道,如无意外,它的最终归属当是应天府江南织造司的某位大人。
只是,所谓“雪中春信”究竟代指何事?
他看着面前的字迹拧起了眉头,丝毫不敢耽搁,匆匆将带着血迹的纸条送入书房。
“大人,属下截获自北向南方向的密信一封。”
李知惕闻言从高高摞起的书册后抬起头,略显疲惫的神情中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快。
他伸手接过纸条,随意扫了一眼,而后付之一炬。
“信鸽上还有其他东西吗?”
倪信仔细回忆被他一箭射穿的小东西,颇为肯定地答道:“属下仔细检查过,没有。这信鸽就连脚环都被人取下来了。”
李知惕道:“何必费此功夫,左不过是从宫里出来的。”厌烦的语调像冬日里沉坠坠的天一样令人心堵。
倪信走近了才发现,原来他今日看的是一本前朝名臣治水的集子。
他侧目瞅着李知惕的脸色控诉:“大人对皇上的江山也称得上是鞠躬尽瘁,为何那位非要赶尽杀绝?”
在遥远的江南农村里,大逆不道的肺腑之言偶尔也可以出来透一透气。
实在是当今圣上对权力有着非同一般的欲望。
即使李知惕借着丁忧的借口离开朝堂两年之久,天子也不曾有一刻忘怀这位曾经手握大权的首辅。这两年来,暗潮汹涌,宫里活像是誓要取了李知惕的性命才能安睡。
论理来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宫里的那位想要李知惕死,他就应该乖乖束手就擒,甚至应该主动自裁,不要令皇上为难。这才是忠心耿耿的好臣子应该做的事。
但是,很显然,李知惕他并不想死。
他不仅不想死,还想好好地活,甚至谋划着要重新回到那权力的中心。
说什么为了先帝的托付、为了祖宗的基业都是虚的,李知惕只是觉得自己才将将而立,好不容易从幼时的艰难境地挣出一条路来,还有那么多事没来得及做,还有那么多福没来得及享,怎么舍得就此离去!
他难得没有出言喝止,反而静静地出了一回神。
俄顷吩咐道:“继续盯着,有消息立刻来报。”
李知惕想起了那个同样从北边来的、被倪信怀疑过是细作的女子,“她最近在干什么?”
倪信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他?到底是谁?
在李知惕沉沉的注视下,他福至心灵般领会到“她”就是阮姑娘。
“回大人的话,阮姑娘好像真是在做庄宅牙人的生意。那天从咱们府里出去以后,她就带着王管家签下了郑大人看上的房子,王老爷如今已收拾停当住进去了。后来,宋姑娘去拜访过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之后阮姑娘就又忙起来了,似乎是在为宋姑娘找宅子。”
郑念游山玩水玩得脑子都糊涂了吗?
不就是找个宅子的事怎么到现在还没顶下里。
李知惕不满地皱皱眉,挥手令倪信退下。
另一边城郊的宅子里,王老爷扶着老母亲在园子里闲逛,越看越觉得满意。客居蜀地多年,不想告老还乡后,还能得此佳园颐养天年。
他夸奖王管家,“这回的差事做得不错,可见是长进了。”
王管家不敢居功,“是老爷和太夫人有福气,与这宅子有缘分!小人不过是跑跑腿,当不得什么。”
“听说这回的牙人是个年轻姑娘家?”太夫人颇为好奇地问道。
王管家见太夫人感兴趣,细细地将时清的容貌、身段、谈吐一一说与她听。又叹道这女孩也是可怜,原本是官宦之后,全因家道中落才做此营生过活。
太夫人是出身市井的女子,年轻时靠着自己的一双手、一张嘴在扬州城里叫卖糖水供得儿子读了书、考了秀才,脱离做贩夫走卒的命运。
这些年来,她虽然常在内闺,打交道的又都是读书人家,但心里并不因此看轻用双手讨生活的人。
她不以为然道:“能屈能伸,这样的女孩才厉害呢!依我看,比好些大丈夫都强上不止一点,落到这样的境地还能不自怨自艾,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是个好姑娘!”
王管家听了连连应是,复又讲起了时清从郑念手中“抢到”这个宅子的插曲作趣,听得老夫人连连赞叹。
王老爷毕竟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想得更深远一点,“确定是郑大人不要了的?这宅子虽好,却也没必要为了这种事开罪雍州都督家的公子。”
“老爷放心,都办妥了。这宅子是李大人那里送了口的,阮姑娘如今正给郑大人找其他宅子呢,听说是往城东边看去了。”
王老爷颔了颔首,“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