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许灵之还来安慰她:“你别放在心上,谈老师在学术上一直比较严肃,听说最早他带研究生的时候还有人被他说哭过呢。”
“啊?”谈霁之这么温文尔雅的,程唯想象不到他把人骂哭的样子。
“师兄师姐们说最早的时候谈老师可是毒舌一挂的,但T大出了研究生自杀的事后,他就开始非常关注大家的心理健康。”
程唯“啧”了一声,这道德标准可太高了。
==
下午,师生四人分别去贫困户家里走访,程唯拿着相机想自己走走,沿着蜿蜒小路而去,不久一个极瘦的女人拎着一桶水躬着身经过,薄薄一层衣服遮不住的脊椎清晰得惊人,因为姿势的缘故向左弯着,看起来十分吃力,彷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程唯下意识举起相机拍了张照片,又觉得不适合,删掉了,那样的画面她看着实在不忍心,忍不住走上前去:“……姐,我帮你拎吧。”
那女人才诧异地抬起头看看了她一眼,腼腆又不安地连连拒绝。
程唯坚持伸手去帮,接到手里才发现那个桶意料之外得重,她一个没吃住劲,手脱了力,水桶砸在地上,将近一半的水被晃了出去,还浇湿了她们俩的鞋。
“对不起!”程唯匆忙想掏纸巾去擦,然而女人已经不在意地摇头,又拎起水桶往前走。
好心帮倒忙,她哪里好意思,跟着她回家,说等会再帮她打半桶水回来。
然后就进了一个小院,院里是泥土地,左边整整齐齐种着一排排绿色的菜,有不同种类的,程唯看不出是什么;右边搭了木架,郁郁葱葱的丝瓜藤蜿蜒在其上。
房子是个砖瓦房,红砖堆砌,瓦片做顶,甚至没有粉刷,屋檐下的滴水石上有着明显的凹坑。
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女孩怯生生的扒着木质大门探出头来看着她,很快躲了进去。
女人拿了小板凳请她坐,又搬了小桌,用吃饭的碗给她倒了杯水,拿了些花生,局促地叫她不要客气。
程唯哪里好意思,平时再长袖善舞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要去打水女人也不让,有心想问她的家庭情况但又怕唐突,只能问那地里的菜都是些什么。
屋里的小孩探出头来:“这是空心菜,那是生菜,还有萝卜,你好笨呀这个都不知道!”
女人连忙道歉。
程唯摆手,这时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从外面进来了,看了眼院里的情况,吊儿郎当:“喲,城里又来人考察来了?小妹妹,看你很有钱,是来做慈善的吗?我们家小孩白血病正在治疗,她妈的右手刚被工厂里的机器卷了去,就赔了三万,困难得很,你看看要不要献点爱心?”
女人急了:“马全有你胡说什么?要不要脸你?”
男人冷笑:“你这么清高那你别问我要钱给孩子治病呀。”
走到屋里拿了包红南京的烟又出门了。
程唯皱眉看着那男的,厚着脸皮追问女人的详细情况,才知道女人叫王芳,二十三岁,有个四岁的患白血病的孩子,和刚刚的男人是夫妻。她妈先前在一个工厂里打工,右手臂被机器卷了去。
再追问赔偿情况,王芳就不愿意说了,只是含糊道:“那事故……其实是因为我妈操作不当。”
程唯生气:“什么你妈操作不当!员工在工厂里发生的意外事故,工厂都是有赔偿责任的,怎么能因为是员工失误就撇得一干二净呢?你们完全可以去索要应得的赔偿。”
但具体她也不懂,于是掏出手机百度,得到答案,这种情况工厂确实有不可推脱的赔偿责任,还有个关联关键词,雇主责任险,工厂要是投保了这个保险的话,保险公司能帮工厂承担员工的医药费用和经济赔偿责任。
立刻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她拉着王芳要往外走:“我带你去找谈教授!他是研究这个的,他肯定能帮你们讨回赔偿!”
她没注意到被拉着的人脸色一变,砖瓦房里冲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右边袖管处空空荡荡:“什么谈教授?你跟他一起来的?骗子!”
那人失控般将小桌上的碗扔向程唯,“都是因为他,说什么保险保险,害我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你给我滚!叫他也给我滚!”
那双浑浊的眼镜茫然望着院子里的人:“保险不赔,不赔啊,我白白花了钱买保险,没了一个手臂,治疗的钱还要自己掏,造孽啊,你们这些烂心烂肺的人……”
程唯躲开了碗,不可避免地被花生砸到了身上,王芳连忙道歉,要帮她去拍身上的碎屑,伸了手,看见那衣服面料对比下自己粗糙皱巴的皮肤,又悄悄缩了回去,还说这件事跟谈教授没关系,不是他的问题。
程唯白白遭了这无妄之灾,脸色不是很好,勉强安抚了她几句,转身去找谈霁之。
她憋着一股无名火,气冲冲走着,走过凹凸不平的石子路,走过树木间的杂草路,走得脚火辣辣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