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亮的寝殿内,一身着素色锦服、头戴凤冠的妇人手执香匙拨弄着炉子里的香灰,包裹于华服之下的背脊崩得笔直,恰如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一样。
吟霜掀开厚厚的门帘进来,放轻脚步径直到妇人身侧,恭敬道:“皇后娘娘,六殿下携六皇子妃来向您请安,眼下正在花厅等候。”
皇后拨弄香灰的动作未见停顿,用余光带了眼吟霜:“今儿这香闻着倒似比往日的浓烈了许多,想是在库房里搁太久,发潮了?”
“当真什么事都瞒不过娘娘”吟霜笑道,“前些日子交趾国派使团来朝,拢共进贡了上百斤蓬莱香,独贵妃一人就得了三十斤,您和太后娘娘各三十斤,最后这十斤再由宫里其他娘娘们按位分大小分……”
照理说,贵妃不该同太后、皇后领一样的份例,可谁让贵妃娘家出了个顶天立地的宰相兄长呢?
当年先帝驾崩,七子夺嫡,当今陛下排行老三,生前就不受先帝重视,先帝一去,更无力与其余几位野心家竞争,若非当初身为羽林卫将军的贵妃兄长管云深挺身而出,以兵权力排众议,陛下坐上皇位的几率微乎其微。
辅佐陛下登基后,管将军未有分毫懈怠,斗权臣夺权柄,短短一年,朝中风云变幻,那些专权擅势的元老大臣们入狱的入狱,告老的告老,反观管将军,节节高升,一路从羽林卫将军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身居高位,难免居功自傲,近两年来,管相越发奢靡,府邸气派得如皇宫一般,府里姬妾成群,据说光那群莺莺燕燕每日的开销便足足有七八十两白银!
往前几年倒也罢了,要命的是最近几年天灾频发,收成直接对半砍,百姓们皆勒紧裤腰带度日,帝后闻之痛心疾首。
陛下日日在御书房对着满桌奏章独坐到天明,天一亮,顾不得用膳用水,急命宫人召集群臣继续商议赈济灾民之策:
皇后更是不敢掉以轻心,首先裁了一半彰宁宫的用度,一日三餐俱吃素,并从以往的四菜一汤减至两个菜,汤水不必要之时不用;每年规定开春、立冬要制的新衣,则一并免去,怕宫人不满,皇后自掏腰包给宫人们分别做了冬、春两套衣裳,以此做表率。
后宫其他妃嫔见状,纷纷效仿,毫无怨言,唯贵妃,整日抱怨吃得太差、衣裳太旧、月例太少……隔三差五便往宰相府递信。
管相疼爱幼妹,无有不应,时常着人接济贵妃,那载满山珍海味、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的大小箱子,直把去往贵妃寝宫的宫道堆得水泄不通。
六宫嫔妃们都心生不满,却碍于贵妃跋扈的个性、管相只手遮天的权势不敢吭声。
皇后多番劝说,得到的无非是贵妃一次又一次的冷嘲热讽,与陛下的连连叹息,便再没了心气去碰钉子。
幸而老天开眼,去岁秋至今,没降什么天灾,收成勉强看得过去,但苦熬了几年,国库空虚,并非一时半会能缓得过来的,是以前朝后宫仍是以节俭为第一要务。
“奴婢知娘娘您平素节俭,而这蓬莱香珍贵,加之往年送来的只用了过半,便自作主张开了库房把堆在里头的旧香收拾了出来,想着一道儿用了再用新香也不迟,也好过扔在里头浪费……”吟霜顿了顿,“奴婢这就命人去换了。”
皇后稍加沉吟,出声唤住吟霜:“罢了,只是味儿大了些,将就将就用吧。”
皇后捏着香匙在炉口轻轻磕了两下,抖尽香灰,继而盖上炉盖:“对了,你才说六皇子领着新妇来请安,也别让巴巴地在花厅里坐着了,叫他们来这儿说话吧。”
吟霜适时接过香匙,应声称是,随即赶去花厅,告知原委:“六殿下,六皇子妃,皇后娘娘有言,请二位去内殿说话。”
元月、杜阙联袂而坐,两人彼此交换过眼神,不约而同起身,杜阙颔首道:“劳烦吟霜姑姑跑一趟。”
然后,扭头对元月弯弯唇角,同时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阿月,走吧。”
吟霜在场,元月不好表现得太过冷漠,垂眸温婉一笑,跟随他的步伐移步至内殿。
以往跟随许夫人到张嫔宫里时,处处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寝殿里头的陈设令人咂舌,名帖名画、珍奇古玩……等等,应有尽有。
张嫔本人的穿衣打扮更是光鲜亮丽,即便在家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的元月看来,也自觉有些格格不入了。
而今有幸到皇后宫里来,原以为会比张嫔宫里再气派上几分,却不想竟这般朴素:偌大的殿内只搁着几样必需的家具物件,摆设不曾有,非要挑出一样,就只有窗台跟前的花架上摆着的两盆海棠花了,别余的,再找不出了。
元月又惊又奇,却深知“少说少错”的道理,况且今时不同往日,元家正处风口浪尖上,说错一句都可能招来祸患,便乖巧收了四下打量的目光,随杜阙近端坐于上首的皇后前,屈膝见礼:“见过母后。”
“坐吧。”正前方传来一道平缓沉着的声音,蓦然勾起了脑海中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