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夙风师兄如约而至,到府门口接我。我只得哭丧着一张脸打招呼:“师兄...”
夙风显见是刚换过官服,鬓发紧绷,本就冷绝凌冽的眉眼显得更加不近人情。他着宝蓝色常服,身姿颀长挺拔。日光透过来照在他玉色的脸上,眼神低垂有怔愣的微弱倦意——哪怕我心里他同青面獠牙的阎王爷没什么两样,可还是不得不承认,我爹八个弟子里,唯有夙风长得实在是高出其他人一大截的好。
他板着一张俊脸,对我的目光完全视若无睹,只是微微蹙眉:“带好你的帷帽,赶紧上马。下午时间紧,别叫我催你第二遍。”
这人才二十啷当岁,说起话来同我干巴巴的老父亲有什么分别?我只得恨恨答应:“来了师兄!”
一路上我骑着大宛马心里惶惶没个底儿。大师兄夙风不但之于我,之于我其余七个师兄,都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他是最早跟着父亲的人,除了脸其他地方跟我爹简直一个模子脱出来的。想想看我爹他老人家有多可怕,我怂到没敢问此行的目的地,直到到了偏郊一处空荡的荒地,我才翻身下马,看着面前一溜低矮的房屋,迟疑地询问。
“这里就是...京都的地牢?”
夙风刚露面,就有两个小卒子点头哈腰地为我们牵马,他低声嘱咐一句,回过头向我纠正:“准确来说是女牢。前几日地牢被大雨冲塌了屋顶,于是临时挪这些女囚来京郊。”
地牢建在半地下,牢门有大概百阶向下的通道。越往下,越恶臭扑鼻。我忍不住要干呕,对牢里几个卒子的敬佩顿时高了好几个度。夙风看上去倒是习惯了这般恶臭,我不敢出声抱怨,只好掏出娘给我绣的桂花香囊,抵在鼻尖努力抵挡。
先头两个卒子因为已经得了他的传报,早安排好一应物件。地牢下去第一间小屋是个值班室,我刚过去,屋内霉味熏得我差点破功,连忙一个闪步躲到师兄身后,不禁一边揉鼻子一边小声抱怨:“这都什么地方,难闻死了,怎么还能住人...”
夙风闻言只是淡淡瞥我一眼,就去翻阅桌上摊放的公文。倒是身边伺候的狱卒笑着搭了个茬儿:“大人应当第一次来这地方吧?这边还好,因为女人多,通风也好些。要是城中那些关着男囚的监狱,那才是真的臭气熏天,满地夜香甚至能漫到鞋面上去...”
“噤声。”夙风查看文件空隙,忽然递来冷淡的一瞥,吓得搭话的狱卒当即退了好几步,“她天生爱洁,少说这话。”
我继续捂着香囊不说话,夙风已飞快地将一沓公文看完,随手挑出几份指给狱卒看:“把这几个提出来,我有话要问。”
狱卒忙去提人,他则拉过我往椅上一按,冷声道:“捕快,自然是与犯人打交道最多。今儿一下午你睁开眼好好看看,真正的犯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我惶惶端坐在椅上,被这逼仄的环境恐吓得战战兢兢,狱卒这边已经提了十几个女犯过来,在我面前跪成一溜。
我从未被人跪拜过,吓得一屁股就要弹起来,又被师兄单手镇压,顺势塞了一摞卷宗,指尖轻叩纸面:“念。”
我连忙遵旨:“刘氏,年三十七,湖广人氏,犯杀夫之罪,处斩刑...”
我微觉不对,不由抬头看向师兄:“卷宗上说这个妇人因为丈夫酒醉对她说要休妻重娶,她就一刀捅死了他?怎么有这样的事?”
夙风目视前方,语调甚是公事公办:“让犯妇自己说。”
女囚中最左边一个便仰起身来,倒仍旧不敢直视,微微勾着头,小声回话:“犯妇刘氏回两位大人的话,正是这样。先夫爱喝酒,喝多了时常有胡话。我一时忍耐不住,便捅死了他。”
我细端这妇人,看她脸色枯黄粗糙,显见是个苦出身,不免有一丝隐隐的怜悯,忙问道:“那么他酒后可曾打你,你是否一时反抗,不慎误杀?”
刘氏依旧低垂着头,恭敬答话:“先夫不曾打过我。酒后虽然多话,喊嚷一会儿也就睡了。”
我心中微奇,身旁的狱卒小心凑过来,代为补充:“这犯妇此前是屠夫,全家上下都仰仗她养活。她先前丈夫更是个小鸡崽子一般的身躯,并不敢对她动拳脚。”
我更奇怪,那就是一位怯内的丈夫配一位剽悍的妻子,正是合适,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惨案,只能硬着头皮接着问:“除了停妻再娶,他还说了什么惹得你如此光火?”
“他说我不像个女人,说要休了我再娶一个温柔可人的。还叫我不要再打他,否则定要去县老爷前告我不尊夫纲,”这妇人一直低着头,我却隐约看见她脸庞一抹冷笑,“我告诉他那不叫打,只是教训。什么叫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才叫打。”
短短几句话,我霎时汗毛倒竖,不敢置信这就是她谋杀亲夫的理由。一旁的夙风看出我心思震荡,淡淡道:“夫妇不调,阴阳无道。因此酿成惨案,并不稀奇。”
下一个案子稍有区别,杀的不是夫君,而是未婚夫婿。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