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叔躬着身,将傅玉璋引至时临安的院中。
“阿蛮偶有啼哭,不便留在前院。小姐将她安置自个院中,方便日常看顾。”越叔答得恭敬,他听说,宫中已然改口,称一声“陛下”。然而,这事到底不曾昭示,未有确凿的定音,越叔谨慎,只将态度紧了又紧,口中仍称“殿下”,“殿下请。”
傅玉璋迈过秀气的宝瓶门,走至时临安闺房所在的院中。这处院落不大,却精巧奇秀,粉墙前围一圈半月形状的花池,上有残荷擎枝,落几分白雪。一座半人高的太湖石后是二层绣楼,五间面宽,窗棂雕有层叠的香花、山水,仔细一看,是南边东阳县的风格。
傅玉璋推门而入,正有丫鬟端着铜盆,欲出门换水。此前,傅玉璋来时,一贯窝在时熹的书院中,由越叔或时临安服侍。因而,寻常的丫鬟并未见过他。
这时,丫鬟乍然见到一位玉山般的陌生男子闯入小姐的闺房,一时便惊呼,“你是何人?为何至小姐房中?”
时临安听见动静,从内室走出来。“瑞香,谁来了?”她问道。
屋中烧了地龙,她穿一件素色的单衣,散着发,怀中抱一哭得满面涕泗的小儿。
许是照料幼童劳累,她的面色并不好——苍白、黯淡,只双颊升起两朵病态的红云,显得整个人更加荏弱。
“殿下怎的来了?”时临安问道,她拍一拍阿蛮的后背,哄她莫要再哭。这几日,天冷得紧,阿蛮在屋中待得气闷,不时要闹上一回。
见此情景,傅玉璋的心中生出奇异的幻想。他只觉,时临安怀中抱的并非其他人家的孩童,而是他二人的幼子,她正在家中候他归来。
只可惜,尚未到那时。
傅玉璋走过去,接过阿蛮。“你的神色着实不好,怎的一直抱她,奶娘呢?”傅玉璋的动作并不熟练,阿蛮也不认他。
小姑娘盯着眼前的人瞧了半晌,最终确认确是陌生,她瘪了瘪嘴,又要哭闹。
时临安与奶娘赶忙迎上来,时临安抱回她,一面哄,一面打趣道:“殿下是真龙,小娘子稚幼,怕受不住恩泽。”
奶娘为阿蛮抹面,心中惊骇。她知晓,时郎中曾是东宫的中庶子,是太子近臣。方才,她称眼前这人为“真龙”,那他…他莫不是…如今的太子,不日后的新帝?
正是金陵巨变,四处皆忙乱之时,太子直入时郎中的闺房,二人交谈的语气又极为亲厚…奶娘心道,这位时郎中,怕不只眼前的富贵。
想来,清月姨娘为阿蛮拜干亲,当真无心插柳,却成密荫。
奶娘更怕阿蛮一径哭闹,惹恼太子殿下。于是恭敬一拜,提议道:“时郎中,阿蛮小姐怕是饿了,我去喂她。”
时临安应一声,奶娘抱着阿蛮,去了一旁的偏房。
傅玉璋环顾一周,“你这里哪还是闺房?”屋中的花鸟图、绣屏都被收起,案上、榻上俱摆放小儿用具,“日后若有自个的孩儿,怕也只是这样。”
时临安笑了笑,未接话。
说过几句闲话,傅玉璋轻叹一声:“孤去瞧了鉴之,仍是消颓。”
前几日,江正道也道,何文镜怕是没有生志,只得着人一日一夜不错眼瞧着,方未叫他做成傻事。
“我带阿蛮见他,他也不理。只说对不住阿蛮,托我将她养大。”时临安觉得累,扶着圈椅坐下,“本是我欠清月的,他便不说,我也不会置阿蛮不理。”
傅玉璋听出她话中的深意,他走至她身旁,劝道:“霁春,你若欠了,孤只会欠得更多。一桩桩,一件件,俱是因为孤。”他牵过时临安冰凉的手,“答应孤,莫要闷在心中,孤与你一道偿还。”
时临安抬起头看他。
傅承临走后的日子,傅玉璋怕也过得不易,他又清癯几分。只不过,许是因经年夙愿得偿,他的精神尚佳。
时临安的手指一蜷,从他的掌中落下。
“殿下,不若让鉴之遁入空门,虽不再问世外事,到底还为阿蛮留下念想。”时临安端过茶,饮一口,提议道。
傅玉璋点了点头,“孤与他商议。”他应道。
歇了一盏茶的时间,傅玉璋不再多坐。
起身往外时,风乍起,天又冷下几分。傅玉璋拦下时临安,“你莫送了,当心风寒。”
时临安立在窗前,目送他远去。寒风吹散流云,露出夜幕散落的群星。背影失陷星辉,一身白衣如引吭的鹤,引亮幽长夜巷。
然而,即便并未出门相送,次日一落地,时临安只觉浑身发烫,稍稍走动便天旋地转。
纪大夫诊脉后,道是染了风寒。他写下方子,留了许多副汤药。
为避免感染阿蛮,时临安搬去书房。
思绪浮沉间,她续上除夕那日的幻象。
幻象中,一人躬着身,递过一纸信封。她本在屏风之后,看不清那人是谁。然而今次,她竟能绕过屏风,像一道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