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因青宫失德…”
至于此前请老工匠评估,能否刻出的图案,时临安细细瞧了,只觉是一道道家的符咒。可惜屋中并无精通之人,那符咒具体作何用,没人说得出一二。
一片安静中,时临安闭目思量。
确实,今年的气候异常,尚未入夏,日头便已烫人。如油春雨仅飘过几丝,后头就是连日干旱。听傅玉璋道,门下省已收到各地灾情——春种的秧苗被烧成枯枝,不少江河也露出床底沙石。
好一句“今岁天降大旱,恐因青宫失德”,将天象与人祸关联,袁氏一党便准备的,竟还是一套舆论的组合拳。
随着思考,时临安的手指不断点在深色的案上。老工匠瞧着那截细白的手指,只觉它并非点在案上,而是点在他的心口,叫他心中七上八下,难有半分心安。
老工匠不禁忐忑,他的这一消息,是否叫时临安满意,他能否回家照顾老妻?
终于,时临安停住思考,睁开眼。
“工头,”她轻声唤道,“莫与人说,你将此事告知我。若有人叫你刻出雕版,你只管应承。不过,正式付梓前,记得往《金陵十二时辰》的印院递个消息。”
“是,是,”老工匠连声应下,“那某可否归家了?”
“不急,”时临安站起身,理了理官袍上的皱褶,“此时只放你一人归家,难免显眼,明日我便找个由头,散了印院。”
次日,被折腾一月的印院终于解封。仪制清吏司留下一道公示,只道印院的毒墨已被销毁。随后,一行人潇洒离去,徒留被熬得面色发青,却无可奈何的管事。
时临安折腾印院的一月中,位于紫金山巅的司天监亦未闲着。
寅时末,群星渐渐淡去光辉,东方现一道窄窄的鱼肚白。
监正汤季末揉了揉酸痛的脖颈,闭目调息一番后才站起身,缓缓走下望天台。
这是他连续第七日夜观星象,他一刻不停地勾画、计算,只欲算出救命的甘霖降于何处、何时。
可惜,这一夜,又是徒劳。
阿鲤候在下头,见师傅沉默走来,便知今日他仍未得到天启。
“师傅,天意难测,”他已十三岁,正是变嗓的时节,一把粗哑的嗓音响在空旷的紫金山巅,很是不好听,他用这不好听的嗓音安慰汤季末,“非是师傅的过错。”
汤季末淡淡“嗯”了一声。
师徒二人沿山道缓步慢行。
正是黎明之时,山风拂来,难得几分清凉。
阿鲤将双手藏于袖中,与汤季末说道:“昨日,阿鲤去了城中,却再未见乞儿分发的《金陵十二时辰》。一问才知,那日阿鲤带回的是一份赝报。与师傅说一声,莫信了赝报中的消息。”
月前,阿鲤去金陵城中置办日常用物,路过朱雀大街时,不知何处蹿出的乞儿塞了他一张《金陵十二时辰》。他早听说,如今的城中时兴这一报纸,他还打算抽空去买一份,不想叫乞儿免费送上了门。
阿鲤高兴得紧,置办完用物后,便一面骑驴,一面摇晃着读起报来。
然而,不看不知晓,一看却将阿鲤吓一大跳。
本朝的东宫竟如此大胆,为一女子,肆意陷害今科的探花郎?传得满城风雨之时,皇帝陛下竟不罚他?
阿鲤自小长在司天监,知晓司天监在朝中扮演的角色。他想,他得将这份《金陵十二时辰》带给师傅,好叫他知晓东宫的为人,自此小心与其过从。
不然,司天监多掌皇家隐秘,若叫这样荒唐的东宫恼了,怕有大麻烦。
阿鲤喝了几声青驴,回到紫金山巅。
与汤季末这样那样一说,汤季末取了《金陵十二时辰》细瞧。只见他垂目深思,偶又掐指起诀,阿鲤不敢打扰,静静行了一礼,避出门去。
然而,今次入城。阿鲤却又得知一消息。
《金陵十二时辰》的印院称,他们只在三家茶寮,两家酒肆售卖报刊,其余各处,不论由谁主张,由谁发售,俱是赝报。
闻言,阿鲤一惊。月前,他从乞儿处得来《金陵十二时辰》,那可是赝报?
为求证,阿鲤特去了碇步茶苑,与那掌柜这样那样一说,掌柜瞧他一身道袍,称呼他:“小道长,你说的《金陵十二时辰》,定非真品。”
坏了!阿鲤心道,他还将那赝报带回,请师傅祥读。若报纸已是赝货,那其中的内容定不堪推敲。
他得尽快告知师傅,莫叫他误会了太子殿下。
然而,听闻阿鲤的解释,汤季末淡声道:“报纸虽是赝的,可其中的消息,却难说。”
阿鲤落后一步,他抬头看汤季末,只见汤季末背着晨曦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回司天监尚笼在一片黑暗中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