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在鼓楼西大街,正是行人熙攘、旅客往来之处。百数人于此处喊冤,引得百姓驻足围观,直叫能并驾跑四辆马车的鼓楼西大街都水泄不通。
礼部的车驾过不去,余传贞、时临安只得落车步行半里。
越靠近御史台,人群越拥挤,一应伸冤的,围观的俱情绪激动,面目愤然。
见此情景,礼部的十余名小吏护着二人前行。然而,行至半途,时临安生出不好的预感,“余侍郎,不能往前走了,”她拦住余传贞,又问一旁的小吏,“御史台可有角门?咱们从那里进去。”
前几年,京兆尹审了一桩错案,激愤的人群堵在府衙,将下值的京兆尹差点撕了。
小吏们也想起这事,他们知晓厉害,当下赞同时临安,护着二人又退出人群。
余传贞却像未转过弯来,“临安,怎的不往前走了?”她问道,好似怕时临安未听见,她又唤一句,“临安?”
几人虽已走到人群的边界,可摩肩接踵的,依然紧挨着不少人。有人耳朵尖,听到“临安”二字。
“临安?”那人转头一瞧,只见几名皂吏护着中央的两名女官,二人俱着绯色圆领袍,戴二梁贤进冠,“可是礼部仪制清吏司的郎中,时临安?”
有更多人听见这人的问话,于是,又有人高声道:“主事的官员在此。”“是礼部的时郎中。”“找着主事的大人了!”
一声叠一声,人群像潮水一般涌来。
很快,礼部的十余名皂吏叫人群冲散。时临安只觉无数只手伸到她的面前,它们或者推搡,或者擎状纸,或者竖起食指,叫时临安拿个主意,更有人高声质疑,仪制清吏司是否与地方勾结,借岁供收敛私利。
刹那间,时临安想起现代的一桩桩踩踏事件,此时的她只余一个念头——一定要站稳,绝不可跌倒,若跌倒,她今日就要交代在这里。
嘈杂中,她听到余传贞零星的话语,“大伙别挤,时郎中定会秉公查明,给你们一个交代。”随后,她也被人群挤散,只留时临安陷在中央。
闻言,时临安的脸色越发的沉如水。
事态将要失控之际,一队黑衣劲卫接近人群。
只见他们沉默着没入人群,以身躯分隔开拥挤的人潮。人群中有人愤怒喊话,质疑他们是何人。黑衣劲卫没有一句回答。
终于,一人挤至时临安身旁,“中庶子,”他问道,“没事吧?”
时临安攀住他胳膊,“点杠,”她被挤得喘不上气,“进了御史台再说。”
托东宫暗卫的福,礼部一行终于全须全尾地进入獬豸镇守的御史台。
时临安正了正被挤歪的发冠,这才向点杠一拜,“点杠,多谢。”
点杠回了一礼,“中庶子,殿下吩咐,结案前,我跟在你左右。”
想到今日的惊险,时临安点了点头,并未推辞。
这时,余传贞走过来,“霁春,这位是?”她问道。时临安注意到,她对自个的称呼又从“临安”变回了“霁春”。
时临安看了她一眼,过一会,她才回道,“余侍郎,是东宫的侍卫。”
余传贞一笑,打趣她,“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当真看重你。”
这时,御史台的副手御史中丞走来,时临安便不再回答。
他寒暄几句,便开门见山道:“余侍郎,外头聚了恁多人,都喊着‘岁供害人’。眼见的到了岁末,各地的岁供入金陵,就要送入宫去。这些诉状接不接,如何接,你们礼部要拿个章程。”
“自然,”余传贞应道,玉盘一般的圆脸上有一贯的谦和笑意,她一指时临安,“我已将仪制清吏司的郎中喊来,要查的,要惩处的,咱们一道商议。”
于是,上任仪制清吏司郎中才三个月的时临安被迫接下前任们留下的大锅,带着员外郎盛清,和一位刚从湖南赶回的廉察使,凑成倒霉的“填坑三人组”。
状告岁供之人挤在外头,叫御史台无法正常办差。几人便想了法子,辟出一间公房,一次叫入三五位苦主,将他们来自何地,状告何人、何事,如今宿在何处一一记明,以便此后的进一步详查。
这一番便忙到下值时分。期间,作为一部的副手,御史中丞、余传贞的手头积了许多事,没多会儿,他们都叫人喊走,公房中只剩“填坑三人组”和“保安”点杠。
盛清负责誊写记录,此时捧着皓白的腕子呼痛,“时郎中,”他摇了摇头,绝望道,“今日仅略作登记,便录下恁多。”
“下官数了,共有一百又六位苦主,呈上五十三件诉状,状告三百余名官员,几乎覆盖大晋的所有省份,若真要审查,这…这…”盛清不敢细想。
被状告的官员里头有一省的布政史、一部侍郎这样的高官,也有数不清的知府、知县,单凭他们几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当真撬得动这些诉状?
时临安走到案前,略略翻过盛清记下的笔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