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管家越叔迎上前来。多年前,他见过傅玉璋,认出人后便拱起手行礼,“太子殿下。”
时临安与他说一声,越叔自去吩咐了厨头。
她便领着人,回了前院的小书房。前院本只有一间书房,然而,时熹去后,原先的时临安并未搬入其中办公,反叫人另辟出一间,对外只道“不欲动用那处书房,想多留几分阿爹的气息”。
不过,以她留下的,关于时熹的淡漠记忆,时临安以为,那只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借口。
不多时,越叔亲自领人,送来三碗片儿川,另加几碟子小菜。
“太子殿下爱吃盐焗的腰果,小姐喜欢断生的菜心,”越叔将不同的小菜置于各自的面前,显见的对他们熟悉,“还有江郎中,这碟子卤牛肉是厨头新做的,你且拿拿味。”
东宫夤夜亲临,自不宜宣扬。越叔退下院中值守的小子与婢女,亲自守在了西厢。
三人吃了一阵,又聊起差事。
“那位薛举子,你竟留下了她?”江正道拾了一筷子牛肉,说道,“救了一个月琅达不够,还要再救一个小娘子?你可理清了岁供的烂泥滩子?”
却不料,说曹操,曹操便到。
“阿姊,”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你叫我偷瞧的队伍,已走到了城外的驿所,他们歇一夜,明日入城,我赶忙回来,与你说一声。”
是风尘仆仆的月琅达。
见几人俱在吃夜宵,月琅达又冲候在西厢的越叔道:“越叔,我也饿了,也想吃片儿川。”
远远地,只见越叔又走出门去,为月琅达要来一碗汤面。
“哦?你去瞧了甚?”傅玉璋问道。
月琅达端过海碗,又在江正道的筷下抢来一半的牛肉,她一面拌着汤面,一面道:“阿姊说,天下有不少如我一般,叫岁供害了的小娘子。岁末,各处的岁供入金陵,定有人行贿赂、收买之事。因而,她叫我瞧着哩。”
颠七倒八的,月琅达将此行的目的说得稀碎,时临安只好歇下筷子,补上几句。
以恩绣为例,岁供中列明的恩绣数量并不多,只二百丈,然而,传回恩城,却叫人层层累加,成了二千丈。
那么,多余的恩绣去了何处?自然叫各地的官长扣下,或做己用,用孝敬上峰。金陵城中人多口杂,岁供之物又个头不小,各地的官长便不易悄无声息地将之送与京中高官。
因而,有个大明白便想出招来。岁供的队伍会在金陵城外的驿所歇一夜。这时,亦有自金陵来的小吏投宿于此。两者的车架停于一处,夜深了,便有懂事的下人将这一处备好的岁供,搬至另一幅车架。天明后,车架一者入城,一者继续出城,后者到了六合、江宁等地回转,将一车满满的孝敬悄无声息地运至高门。
时临安在仪制清吏司的卷宗中泡了恁久,又找到做惯中人的一名小吏,只叫他以为,自个是新官上任,手头不算宽裕。终于一哄二骗地问出了这一番隐晦的安排。
此后,她算着岁供入京的时节,又将使一手好鞭子的月琅达支去驿所盯梢,这才有了今日的收获。
“接应之人,你可做好了标记?”时临安问道,“待他们回了金陵,可还认得出来?”
月琅达饿极了,几息内吃下了半碗片儿川,“认得出,认得出,”她一擦嘴,“我下蛊了。”
“下蛊了”三个字激起时临安绝不美妙的记忆,她一把拧起月琅达的耳朵,“你又下蛊了?”她声音一高,“你可应了,再不用蛊害人了?”
“哎哟,哎哟,”月琅达捂上时临安的手,不叫她用力,“阿姊,我用的是平蛊,只叫我能找到那人,他自个不会怎样的。”
“用在你身上的绝命蛊,我只有那一条,再没有了!”她保证道。
“真的?”时临安缓下手劲。她虽要查岁供的真相,但她希望用律法,而非邪门歪道,去惩治那些尺位素餐之人。
“真!比真金还真!”月琅达一扭头,终于救下自个的耳朵,她又忿忿地小声道:“绝命蛊还是我的阿娘传给我的,我不知道该怎样养。整个恩城都没几只绝命蛊了!”
这时,江正道的一双筷子掉落,“绝命蛊?”他惊道,“霁春中了蛊毒?”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他竟听到了蛊毒?
他又转过头,向傅玉璋求证道:“殿下,霁春真的中了蛊毒?”
却是另一当事人回答他,“是呀,”月琅达眨了眨幼圆的眼,“阿姊中了蛊毒,落下了河,是殿下跳下水,救了她。”
江正道心道,等一等,我好像错过了很精彩的故事,为何没有人与我过说这一段?
“早已解了。”为防月琅达再说出甚惊人的话,时临安赶紧截下话头。她将碟中所剩的菜心倒入月琅达的海碗,“你一直在吃牛肉,不许不吃青菜。”
幸而傅玉璋与她配合默契,“待岁供入了城,你有何谋划?”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