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傅玉璋带着几份誊好的《新政答问》,领着时临安,在天禄阁廷议中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叶澍之率先发问:“敢问太子殿下,方才所言,对试栽茶树的农户先施以三年的免税免役,三年后,却课以二倍于农桑的重税,此非出尔反尔?”
傅玉璋不慌不忙,答道:“新政虽好,但茶一道,不可充饥、饱腹,只增风雅。小农趋利,只见到种茶的收益,却不知若世人都将禾稻换做茶树,西南米仓危。是故,待新政步入正轨,宜辅以重税,令其所得只较禾稻多上几分,以控制栽种规模。”
叶澍之虽是袁党,却也并非毫无才干之人。他听出其中关节,内心已是信服。
此时,时临安补充道:“侍郎大人,若尚不清楚,《新政答问》第五页,第四款说的即是此道。”
叶澍之斜睨时临安,“哼”了一声,有些不服气地重新回到行列。
另有鸿胪寺卿请奏,只见他将《新政问答》翻到第二页,指着傅玉璋添入的“亦可与吐蕃以市止战”,问道:“敢问殿下,如何以市止战?”
傅玉璋捋一捋绯色宽袖,“吐蕃高寒,难得菜蔬,故多饮茶解腻。与大晋交恶后,吐蕃多从滇国手中二道购入茶叶,价高不说,数量亦极少。以茶马互市为契机,大晋可与吐蕃洽谈议和,毕竟,吐蕃攻不到金陵,咱们也瞧不上山高水远的林芝王城。连年征战,何苦来哉?”
若是旁人说这话,免不了不斥一句“儿戏国事,胆大包天”,然而,眼前这位可是吐蕃王嫡亲的大外甥,或许,他方才的这些话,正是吐蕃王透出来的意思?
此事敏感,诸臣不敢多言。
傅承临沉吟不语,他的眼神复杂。
傅玉璋不躲不避,迎着傅承临的目光,一幅磊落风清的样子。
老狐狸袁文翀拱了拱手,只见他一笑,笑中又带一丝阴险,“太子殿下说的,自然可信。”他明褒,暗中却点出傅玉璋叫人防备的另一半血缘。
不想,傅玉璋仍旧不避讳,他像一块剔透至极的翡翠,似一抔月一般清澈的山泉,明白地呈现在世人面前,“孤乃吐蕃公主之子,自不希望两国涂炭生灵。两国并无宿恶,为何要一直动武?”
时临安一哂,心道,大哥,两国之间有没有宿恶,我们说了不算,毕竟,没的是你的亲娘,是吐蕃王的亲妹,你们舅甥俩说了没有,那才是真的没有。
这也是阁中所有人的心声。
此时,傅承临终于开口,“玉璋,”他沉声问道,“可有把握?”他关心的不再只是新政,与吐蕃议和之事反而占了大头。
傅玉璋拱手一拜,“臣当勉力而为。”
“善!”傅承临终于定下决心,“着太子主持新政,兼赴锦江府,与吐蕃商谈止战之事。中庶子随行。”
“臣遵旨。”傅玉璋与时临安应道。
☆
四月廿四,司天监夜观星象,测定此日诸事皆宜,犹宜出行。
傅玉璋带全副东宫仪杖,浩浩荡荡地往锦江府而去。
这日,一行人进入潭州府,湖广布政使、潭州府知府均率各自府衙至城外十里相迎。
傅玉璋拒了一番宴请,倒是应岳麓山书院之邀,至其中的明经堂讲了一堂课。
谁料,不知何处混来一位狂士,无理地打断道:“某曾听闻,东宫殿下有竹林遗风,最是出世逍遥一人。不想,是某错听了。”
彼时的傅玉璋正讲到《荀子·富国》中的“下贫,则上贫;下富,则上富。故田野县鄙者,财之本也”,他结合即将施行的新政,与一应考生论“如何使田野县鄙者富”。
闻言,随行的湖广布政使喝道:“哪来的狂士?”
然而,此人虽无礼犯上,但此处终归是闻名天下的岳麓书院,是最为难搞的读书人的地盘。不论是布政使,或是潭州府知府,都不便在此时、此处,对这位狂士做出过于强制的处置。
更何况,傅玉璋来此讲课,本就是听从时临安的谏言,为新政造势而来。狂士的话虽难听,倒也为他坦诚心迹垫了台阶。
“孤受民粟,享民赋,自当忧天下之所忧,想天下之所想。何曾、何敢出世?”傅玉璋道,“阮步兵之酒,嵇中散之琴,怕是要留给先生独赏。”
狂士听罢,拂袖而去,倒是没人拦阻。
一名学生拱手做礼道:“殿下,此人乃道吾山中画师,曾痴迷殿下所绘丹青。他并非有意冒犯,只是…”
随侍在侧的时临安默默地替他补上不曾说出的话,“只是前几年的殿下,确实不理朝政,像极了魏晋时的那群疯子。”
“孤眼神不好。”傅玉璋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地答道。
果然,学生并未听懂,反是“啊?”了一声。
傅玉璋袖起双手,悠悠然答道:“眼盲,走错了路。”算是回应了那一段荒唐。
或许是被一声“荒唐”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