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璋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也朗声请求道:“儿臣愿为父皇,为朝廷分忧,以证新政。”
傅承临端坐丹樨之上,心情半喜半忧。喜的自然是“中兴之苗”傅玉璋幡然醒悟,入世复朝,忧的则是不知如何安置傅玉书——傅玉璋摆烂期间,他倚仗傅玉书良多,总不能傅玉璋浪子回头,他就得彻底舍弃傅玉书,这与负心薄幸的陈世美何异?
傅承临不禁想,若有两道新政,那便好了。
见傅承临为难,袁文翀打圆场道:“陛下,太子殿下、豫王殿下愿为君驱使,试行新政,此一喜也。贤臣能吏,虽处边疆之远,亦劬劳忧心,夙夜审思新政,此二喜也。是日春雨如油,春花初盛,正值好时节,此时景当为天公贺陛下二喜。”
听闻此言,殿中的马屁精们应声唱和道:“陛下之喜,大晋之喜。”
“先扬”自然是为了“后抑”。
只听他接着说道:“然新政之事,看似只是在某处试栽茶树这一件小事,实则千头万绪,叫人挂碍。它涉吏、户、工三部,又与鸿胪寺、四川承宣布政使司、锦江府相干,实非一次廷议,几句言语便能定下。”
他停了停,又施一礼,提议道:“倒不如,从长计议。”
时临安在心中“嗤”了一声。元极殿内朝臣数百,袁氏一党再猖獗,也不至于叫所有人同流,唯其马首是瞻。然而,朝后可就不同了,彼时晋帝能听到的声音便只剩袁氏一党的声音——能入天禄阁参政的近臣多半为袁党,更不论后宫的第一人也姓袁。
因而,所谓的“从长计议”,便是叫晋帝陷入袁氏编织的信息茧房。
如此一来,傅玉璋再英明神武,也不免陷入被动。
时临安暗道不妥,正欲上前一步谏言。
傅玉璋却抢了先。
然而,最应该着急的他却不曾反驳,反倒是附和道:“袁尚书说得不错,兹事体大,当从长计议。”
既然双方都退了一步,傅承临爽快地决定“再议”。
朝后,时临安快步走到傅玉璋身侧,“殿下…”
几番争斗之后,时临安对傅玉璋有了一些信任。此时的她不至于去质问傅玉璋,可知袁文翀的“再议”是多大的陷阱,他们将面临怎样的夜长梦多?她明白,傅玉璋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她只是想知道,这位不按理出牌的太子殿下,究竟在卖什么药。
然而,未等她问出个所以然,傅玉书端一张春风拂面的笑脸,朝傅玉璋走过来,“二哥,这便是你说的‘习惯’?”他道,“臣弟倒以为,二哥提笔如落梅,素练起风霜,修的是九住心中的专注一趣。如此俗务,不如叫臣弟分忧。”
傅玉璋一捋衣袖,“四弟说笑了,孤许久不临朝,四弟莫不是忘了,孤自八岁入朝,一十三岁监国。”他一笑,笑意中带有几分天生的冷傲,“即便修的九住心,那也是修的对朝中之事的‘专注一趣’。”
“我劝四弟,还是当好新郎官,莫多想其他了。”
傅玉书突然高声一笑,“多谢二哥相劝,可惜,四弟我既要‘小登科’,亦不会忘了新政的‘大登科’,”他一甩袖子,“明日,二哥莫忘了喝一杯臣弟的喜酒。”说罢,他转身离去。
时临安有些不解,“他为何这般高兴?”她望着傅玉书志得意满的背影,问道。方才,傅玉璋又没有应了他,将新政的主持让与他。
此时,何文镜与江正道也围拢过来。
听见时临安的嘀咕,江正道欲附耳解释。
傅玉璋却笼了袖子,清净地说一声“走吧”。
一行人不论是问话的或是答话的,俱咽下言语随他离去。
☆
翌日,时临安领四名小监,自建平门出了皇城。
这一日是豫王傅玉书与叶澍之之女叶九玉的大婚之日。
皇家婚仪,自是气象万千。只见豫王府所在的西庆坊坊口高悬红绸,仪仗所经之处,逶迤铺就红毯,两侧不论是高门大户,或是寻常商铺,都洁净一新,挂五彩宫灯。
时临安挑开一角帘布,一面瞧,一面感慨。
出宫前,玲珑舍人盯着小监将一众贺仪装车,随后,她将红锦覆面的礼单递与时临安:“中庶子,这是殿下亲自誊写的贺仪单子。”
时临安应一声,收进袖中。
看着马车中饰以红绸的半车贺仪,玲珑舍人低声叹道:“不去也好,不去也好。”
彼时,时临安尚不能真切地感受,何为玲珑舍人口中的“不去也好”。眼下,马车缓缓行在西庆坊的主街,联楹锦绣满目而过,庶民称颂恍若国礼,她这才实在地认同,傅玉璋“不来也好”。
试问,哪国的东宫愿意见到,一介亲王,僭越至此?
她叹一声,心道,即便傅玉璋已然从摆烂的泥潭中跳了出来。可是,他老人家太过不讲情面,给大伙儿挖的坑又深又大,如今填埋起来,要费许多时日与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