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何弦放下手中的毛笔,宣纸之上未干透的字迹隐隐晃着墨色的光芒。
月光洒向窗棂,远处的山被薄雾遮住,山脉起伏不定,恰如自己此刻的纠结心绪。
不知何时将点滴乌墨洒在了毛毡上,看得何弦心生无名怒气。
她想去端搁在桌旁的红糖水润润喉咙,却失手弄倒杯盏。水渍蜿蜒,像一条丑陋的小蛇在何弦身上游走。
麻麻的,痒痒的,让她恨不得卸掉满身的皮肤,立刻变成尘埃消失于世间。
宣纸上密密麻麻都是方才誊写的诗句,但何弦知道此时此刻纵使抄尽世间的再多的静心话语,也不能够抚平她那聒噪的内心。
回到故乡,何弦断掉了一切能联系到自己的方式,将自己封锁在家中。这个曾经被自己厌弃的小县城,此刻竟成为了她唯一能令自己心安的安身之所。
陈绣敲了不下十次门仍未听见回应后,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球球,要出去散散步吗?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圆,你不是很喜欢看月亮吗。”
原来是女孩趴在桌上睡着了,可她眉头还皱着。
像极了流浪猫刚被好心人捡回家中,哪怕到安全的环境里,一时半刻也放不下警戒。只是蜷缩在自己的小小天地,努力保护自己的宇宙。
何弦沉沉地睡了一觉。
梦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朝她走来。白色的衬衫有些亮得曝光,看不真切那张脸。他停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可何弦不管怎么睁大双眼都无法看清楚。
他的唇色很淡,嘴唇上下张合,说些什么何弦听不清也看不出来。
那人突然变成好多碎片,又一片片地黏在一起,画面有些恶心。碎片粘在一起变成杜小刚的模样。杜小刚朝她砸来文件夹,“这就是你的本事?”
杜小刚撒完泼,摸摸他因应酬日渐膨胀的啤酒肚,又走到何弦面前抓住何弦的肩膀。
“需不需要我帮你摆平这件事。”
强烈的不适感涌向大脑,何弦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陈绣听到动静端着刚刚温好的牛奶走进来。她把牛奶放到桌上,轻柔地拍拍何弦的肩膀,“一轻来电话了,她约我们明天去草原玩。”
“好,谢谢妈。”
何弦无精打采地点点头,拿起牛奶一饮而尽。
毕业后她违背父母的心意,没有留在家乡工作,选择北漂的生活圆她的编剧梦。她住过地下室,也吃过不少苦头,但相对于这个圈子里的绝大部分人,她是幸运的。不过一年的时间,她凭借自己独特的风格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成为编剧圈缓缓升起的新星。从小小的代笔实习生,连署名权都不配拥有,再到自己组建团队成为工作室老板,这一路她走得不算多么的顺利却也收获颇丰。
这是何弦来到北京的第七年。她没有什么七年之痒,可她却遇到了职业生涯最险峻的挑战,也是最令她崩溃的时刻。
昨天夜里,编剧言幻发了一篇长微博指责何弦通过下作的手段盗窃商业机密,剽窃其作品,并试图抢先与人合作拍摄成品。微博的内容极具说服力,连何弦乍一看都忍不住怀疑自己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
言幻是最近一年火起来的编剧,他擅长短剧。何弦曾和他在工作场合碰过几面,印象不错。何弦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其中肯定有误会,但言幻始终拒绝沟通,通过中间人传话只与抄袭狗法庭见。何弦从业多年一直坚守绝不抄袭的底线,第一次这么被人误会,又委屈又想争气,铆足劲试图证明这是一场误会。
但等不及何弦整理思绪做出回应,她和工作室之前的作品一起上了热搜。网友一边惋惜这位几年前声名鹊起的编剧“塌房”,一边疯狂地整理何弦的弦音工作室参与编剧的剧目清单,热火朝天地扒皮哪里又有抄袭嫌疑。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自称业内人士的小号隐晦讽刺何弦的发言。
“何弦是谁”、“何弦滚出编剧圈”、“这些爆款都是抄袭的吗”、“真正的商战”……何弦看着热搜上的话题,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一夜之间,何弦的口碑急转直下。
看着大半夜被信息电话轰炸的手机,有朋友的关心,也有合作方的问责。何弦有些不习惯。一直做幕后工作,这倒是第一次有一种自己在圈内也算红的错觉。
从业这么多年,饶是灵感再丰富,她也很难保证不会与其他同行“英雄所见略同”,毕竟写来写去核心的关系情节大家该写的也都差不多了。但她一直不停地强调弦音工作室的基本原则就是不许抄袭,凭良心写东西,更不用说什么盗窃商业机密的事情。也许设定会有相似之处,但只要不去抄袭,每个故事的结构和发展是不可能完全一样的,除非两个人的脑电波都是一个系统设定。
每次培训上课时她都会在第一堂课告诉自己和员工,抄袭是文字创作者一辈子的污点,这是做人的底线,绝对不能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