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祁重连独坐于乾清宫批阅奏折。
梆子敲了两回,贺云生连催了几次,皇帝仍不愿安寝,他只得跟众宫人跪在地上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祁重连终于放下朱笔。
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一下下敲击着实木桌面,在门庭深深的殿内回荡着,仿佛来自远山的暮鼓。烛火发出哔啵响声,祁重连回过神,盯着那书台上逐渐黯淡的烛光。
“云生。”
贺云生拼命赶去睡意:“奴才在。”
“朕喂她吃鱼,很过分?”
贺云生怔愣了好一会,才惶惶然反应过来:“圣上亲赏,当是无限荣宠。”
“呵,”祁重连冷笑一声,“她才不觉得是什么荣宠,她只嫌朕碍眼得很。”
言至于此,贺云生方确定,圣上所指确是柳采女无疑。
贺云生自小就跟在祁重连身边,陪他从备受冷眼的九皇子步步走到今天,主仆情意不可谓不深厚。贺云生也因此是这宫中唯一一个未净身的内侍。
关于这件事,在登基之初,他曾向祁重连提过,为防外头有风言风语,他还是净身为好。他这条命都是祁重连给的,区区一个玩意,他不在乎。
但祁重连却一语未发,只冷眼看着他。吓得贺云生自己去领了板子,之后再不敢提。
贺云生心里知道,圣上看起来刻薄寡恩,阴险毒辣,其实最重情义。不过是旁人如何待他,他便如何待旁人罢了。
只是,贺云生却是到今日才知道,圣上竟也对柳氏另眼相看,这个柳氏真是不可小觑。
“皇上,”贺云生斟酌着开口,“许是柳小主不爱吃鱼。”
身着明黄龙袍的天子没有说话,贺云生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继续道:“奴才小时候,爹娘还健在之时,总爱喂奴才吃鱼,说吃鱼聪明,但奴才就是不喜欢那股腥味,因此总是不愿吃。”
祁重连默了默,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确实一概不知。
他刚刚上位,前朝事务繁忙,根基不稳,还有许多前太子党的余孽在京中窜行。故而登基以来,大都投身政务,也有心想磨一磨那位柳家大小姐的性子,没去特意打听她的喜好。
要说这世间,谁对这些东西最了解,想必只有死去的废太子祁元。
祁重连一想起他,面色就变得极其阴鸷,他扬手摔了砚台,砰的一声巨响,上好的歙砚被砸裂一个角。
贺云生吓了一跳,他心如擂鼓,响得他耳膜都发疼,当即叩头请罪:“陛下!奴才失言!”
圣上真是越发喜怒无常了,他此前做九殿下的时候也不是这般...
“你没说错。”
“皇上。”贺云生抬起头,后背直冒冷汗。
祁重连淡淡看他一眼:“替朕查查她的喜好,巨细靡遗。”
“奴才遵命。”贺云生俯首叩头,总算是松了口气。
祁重连站起身准备安寝,他看了眼贺云生惨白的脸,理了理袍袖:“你去歇吧,让他们伺候,明日晌午再来。”
贺云生怔忪片刻,又磕了个头:“谢陛下。”
翌日
“小主,该起了。”
是安和姑姑的声音,柳商枝睁开眼:“这就起。”
她坐起来醒醒神,问道:“姑姑,几时了。”
“卯时一刻,小主可快些,陛下已经去上朝了。”
柳商枝掀起被子:“就来。”
昨日她被安和姑姑带到偏殿歇息,没再见到皇帝。
玉环满面愁容地伺候她安寝,柳商枝却乐得自在。祁重连阴晴不定,她有些惧怕这位大权在握的皇帝。这同她此前畏惧祁元不同,她对祁元纵然有惧,却也知晓他的底线就是自己,他不会伤害自己。
而祁重连,他有足够的理由把柳商枝活活弄死在床榻上。柳商枝自进宫就觉得自己必死无疑,能苟活到今日,已经是积德了。
毕竟,当初祁元提出让祁重连在大雨中从街头爬到街尾取箭的要求后,第一个问询柳商枝的意见,目光如狼似虎。柳商枝相信,只要她敢摇头,祁元会顶着残害手足的千古骂名让祁重连命丧当场。
所以柳商枝笑着,在众人,包括祁重连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此举甚好。”
最后,残害手足的骂名,让祁重连担了。
柳商枝看着镜中穿着采女服饰的自己,如今回头再看,那依旧是一场死局。
她轻叹口气,想起现下。不侍寝倒也没什么,左右日子不会再更差了。只是今日给皇后请安恐怕又要同她们争辩,着实是烦,真不想去。
柳商枝来到皇后的凤仪宫时,众妃嫔皆已到齐。如今还没有选秀,加上她和皇后,宫里一共六个妃嫔。除了她,皆是一宫主位。
柳商枝上前行礼,道:“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给诸位姐姐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