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姚嘉逸的怒意,陆文莲淡淡道:“我没说她活该,只是确认事实:丈夫和妻子都轻易放弃了,为何妻子只怨丈夫呢?难道妻子不该也被怨恨吗?”
听到这里,姚临音突然泪如雨下,嚎啕大哭到哽咽不已,捶着胸口万般难受:“我——如何能不怨自己?我怨自己蠢,怎么想不到去隔壁县城去打听消息呢?为什么不再坚持一段时间呢?我怎么那么容易就放弃了呢。那天我原本打算去给他送午饭的,因为太忙,我——怎么忘了的呢?那天茶匙不小心摔在地上,我就心想,一定是有什么不好的发生了,我却没有重视——都是因为我,因为我虫虫才会死!他若有个富贵的娘,也不会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姚临音哭得撕心裂肺:“都怨我,怨我自己!”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句话,在儿子虫虫死后的十几年里,不论活着死了,她不知道在脑子里对自己说了多少遍。
陆文莲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抹去泪水:“因为怨恨自己,所以选择了自诛么?”
“是我活该,我没有保护好虫虫,他那么小——”姚临音倒在姚嘉逸的怀里。
陆文莲叹一口气:“是啊,虫虫那么小,不该遭遇这样的事。但是命主你作为母亲,不也已经尽力了吗?”
陆文莲挥手之处,一串串画面闪现又消失,那是姚临音残存的痛苦记忆。
“你因为丧子之痛,几日内滴水未进,无力为儿子奔走,此乃人之常情;你为儿子去衙门讨公道,被人关在门外好多次,一个人跪在衙门外哭,被人嘲笑被人骂,在所不惜;你那时候并不知道还有其他官爷可以管事,自然也求不到他面前;实在不忍心儿子尸骨在义庄腐化,才选择下葬。你已经尽力,但为何一直折磨自己怨恨自己?”陆文莲低头看着姚临音的泪眼,牵住她冰凉的手,“命主,你为何对姚氏如此残忍呢?虫虫小小的一个孩子遭了不幸,可姚氏也只是丧子的弱女子啊。”
姚临音愣住,反应过来之后,低头哽咽无声,眼泪却如涌泉而出。她一直怨恨的,是懦弱无能的自己。
“虫虫说,他还想要与你做母子,等你好久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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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解念咒已是深夜,陆文莲御剑飞行回到药房,药房灯烛还燃着,但已经没有人。经过查看,她的药还放在炉子上煎,旁边有药童特意嘱托的纸条。
陆文莲把药罐提起来,还怪沉的,准备滤掉药渣时,身后突然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掌,是姚嘉逸:“我来。”
陆文莲的手臂实在无力,解念咒是非常耗费内力的。再加上她也没有做过几回,不太熟悉,有点扛不住。她干脆蹲在火炉对面的墙壁上,墙壁是暖和的,背部也感觉暖洋洋的,就这么两手撑着下巴看姚嘉逸。
姚嘉逸的眼睛红肿,脸上的泪水擦掉,泪痕还在。刚刚在解念咒编织的幻境中,终于抽丝剥茧找到了姚临音的执念,并帮她解除执念,让她答应去地府领责。姚临音走之前,恢复了神志,她抱着姚嘉逸哭了一会,嘱咐他要照顾好自己。
有人牵挂着真好啊。
陆文莲伸手去接汤药。
姚嘉逸却避开她的手:“还烫着。”他并肩坐在她身边,手中端着那碗汤药,橙色的炉火映在他脸上,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更温暖了。过了一会,他抬头看着陆文莲,说:“谢谢你。”
陆文莲本想说不用的,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姚嘉逸这小子罕见地扒开了自己的鸡窝头刘海,她第一次看到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满是真诚,她也实话实说:“这是我自愿做的。”
“我阿姐,她去地府之后,会怎样?”
“她所犯的罪,都记载在册,先受责罚,再投胎。虽然渎职的知府和杀人未偿命的凶手都可恨,但她通过成妖来报仇,扰乱阳间秩序,这是她要承担的第一重责罚;虽是失智状态下无意杀害几个幼童,但这确实是她犯下的错,这是无法逃避的第二重责罚;她作为母亲,丧子之痛难以承受,这属人之常情,但自·诛等于放弃了自己的生命,这是第三重责罚,也是最重的责罚。”陆文莲低头。
世人不知道自己拥有的生命多么宝贵,好像只有生命之外那些得不到的东西才是美好的。譬如,只要我的孩子还活着,我才能幸福;只要回到童年那样无忧无虑,我就能开心;只有荣华富贵,我才能活得更好。人总是会给自己加各种条件,把自己搞得辛苦难受,但人身在世很多事身不由己,你会遭遇什么失去什么,不由你决定。如果你不愿意接纳自身的遭遇,只会陷入求不得的痛苦,感觉万劫不复。大概就是这样,才会在某一个瞬间以及之后很长的时期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索性放弃自己仅有的生命吧。世界对你很残·酷,是的,但是你为什么要帮着世界对自己残·酷呢?
陆文莲当时很想要对姚临音说这些话,但是对于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来说,她的遭遇太过于沉重,陆文莲没有经历过,不好多说。
陆文莲低头看着姚嘉逸的手,他的手非常粗糙,就像姚临音说的那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