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兮这才知道那个黑人司机叫阿伟,是沈澈在这里的学生。
阿伟用法语翻译,这个人是带着她的女儿来看病的,想问能不能允许她先进来,因为她的情况紧急。
林兮刚刚就听到旁边的一个护士小声嘟囔,“来这里的谁不紧急,你说提前就提前!”语气不满。
她从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门口排队坐着等待就诊的病人,本地护士就在前台趴着看手机,行为怠慢,但病人依旧静静地坐在长廊上等着。
也是之后才知道是因为他们不敢得罪医生。
刚才她还不懂什么意思,现在终于知道她在抱怨什么。
阿伟继续说:“他说其他病人也都同意了。”
林兮视线看过去,沈澈穿好了白褂,一双手放在口袋里侧耳听着,黑人父亲弓着身子,双手搓着放在身前等待翻译。
她抬头是一张长相惊艳的脸,五官立体、高大结实。
穿着配套的西服、裤子和可以反光的皮鞋,看起来是刻意收拾过的,整个人体面得有些拘谨。
沈澈点头表示同意。
她来之前在视频软件上刷到过布隆迪,
大部分是这么介绍的:全世界最穷的国家、世界幸福指数倒数第二的国家、联合国都不愿管的国家……
也从那个人的电话和信件里耳闻过。
但直到现在她才知道穷这件事到底有多具体。
天花板吊顶上发着霉、绿色铁皮简单隔出几间屋子就是住院室、走廊上还有刚刚暴雨冲进来的积水、墙角处放了几张破旧的木椅子就算是候诊区……
甚至连手术室都几乎开放。
沈澈带上头灯,看到小女孩儿的右耳里隐约可见白色异物嵌在外耳道里,位置很深,耳道粘膜已经充血肿了起来。
他们已经跑了好几家医院,都没有成功,其他医生建议他来找中国医生,所以他们才专门跑到基特加省。
沈澈试着碰了一下她的耳朵,才刚碰到,她吓得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拼命挣扎。
只可惜这里无法全麻,只能建议他们去更大的医院。
阿伟刚把这话翻译给这个高大的男人,林兮就看到他左手抓着一顶很旧的牛仔帽子扣在胸前,越攥越紧,帽子边缘被抓得卷出褶皱。
他低头亲吻女孩儿的额头,跟阿伟说:“请您能再给她一个机会,我所有的钱都拿过来看病了,甚至已经不够坐车回家了。”微微停顿一秒,“更别说去其它医院手术治疗了。”
用的当地语,林兮听不懂,但听得出近乎央求的语气。
不过也猜得出来,无外乎是没钱、没时间。
她看着眼前的人,高大的男人弓背站着,目光灼灼,等待医生的回复,而沈澈只是沉默的站着。
林兮胸腔碾过一丝异样又瞬间变得冷漠。
既然如此艰难又为什么还要继续生存,明知养不起就该为自己克制不住繁衍的欲望承受代价。
阿伟看沈澈没有回答,摇了摇头,表情带着遗憾。
衣物的摩擦声在这近似宣判的氛围里格外突兀,男人把捏的皱皱巴巴的帽子戴到女孩儿头上,微微弯下腰,向对面的人鞠了一躬,用法语说着“谢谢。”
他的女儿仍旧啜泣,他自己的眼睛也红的满是血丝。
沈澈不知为何不受控制般扭过去瞥了一眼林兮的脸,她面无表情的站着,像是不为所动的样子。
那时候他偶尔能看到林医生在午休的时候坐在驻地的角落,手里捏着手机打电话,有时候就这么烧着话费给对面的人展示这里的花花草草,有时候电话结束只是坐着,不说一句,阳光从侧面打过。
是无奈,也是落寞。
这里隔音不好,人在异乡天然的对母语更加敏锐,他有几次听到过电话里的内容,对面的人说两句就开始厌烦,频繁的想要走开去玩别的东西,林医生苦口婆心地劝着也没能多说几句话,听起来格外心酸。
男人深吸一口气,准备离开诊室。
“阿当!(先生)”沈澈用方言叫住了他。
“如果没有全麻,孩子在取出异物的过程中很可能乱动,异物离鼓膜非常近,一旦碰到鼓膜,就会给孩子的听力带来不可逆的损伤。”他把手术的风险一股脑全部说了出来,趁着还没有后悔,“她还很小,一旦听力受损,以后学习甚至智力发育都可能跟不上,这次的操作会给她带来不可估量的危害。”
他几乎把孩子的一生都算了进去。
林兮从刚才就猜测着沈澈会给出的答案,但还是惊讶于他的反应,因为冲动的看起来有些虔诚。
这里条件落后,甚至连一把用于异物取出的耵聍钩都找不出来。
阿伟摆放了几把凳子,忽然间所有人一起冲上去用手按着躺着的女孩儿,把人五花大绑起来。
这是最传统的人工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