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芒种,官吏皆得半月田假。党玥扮作小吏,与人在州里巡了几个地方。虽说身上带着公务,一路上风光倒也足以纾解数月工作带来的疲惫:稻粟初生,茁壮生长;小麦坚美,过眼金黄。
待计划好的旅程结束,薛娘子一行人也抵达了。三月未见,她也有些记挂对方,甫接下车,便往宅中某处带去。两人大多是分睡的——只见刚翻修过的屋子内,入眼是漆床一张、能坐数人,木架一排、能藏好书,画屏之后,还有空间待人探寻。
“前任刺史的东厅改的!”党玥面带笑意,“也往里看看!若有什么不合意,便早早与吾说了。”
那人忙往里走去,不一会儿传出一声:“好得很!”
此时,大大小小的箱笼也被搬进了屋子里。一个同样留在京师、名唤鹿娘的婢子站在廊上,手握目录,指挥人们安放起来。其中,书笼是被单独拎出,由书主人自个儿处置——当然,他也唤上了亲王。
人们经过前厅,都会有意离二人远些,好为这对新婚即分离的夫妻留下些私聊空间。两人时不时就要交流,倒也成了这好意。
譬如这会儿:“有《云南志》这笼,都是地理志?”“对!整笼放上!”照做后,党玥便检查起了新的书笼。只见当中装着满满的线装书,随手抽出一本,纸墨崭新,书名未曾听闻。她没忍住看了好些页。
不等她开口,薛甘棠便道:“收大王寝里,怕是今晚要看。”
党玥从书里抬起头,笑道:“只怕得带到外头!这些天放假,吾还未好好玩过。有位叔父借了吾一处山庄,你愿来么?”
“不坐车就行!”薛甘棠反正是对方去哪儿,自己就要去哪儿的。
“那骑马!”党玥笑道,“相貌记得遮好!你若还想单独到外头去,可不能教人认出身份。”
这话教薛甘棠忽然想到什么:“上回的信里,您是说病坊缺些人手?我可能帮上忙?”
那日党玥在当地一座山寺“团建”,想起常为她祈祷的母亲的同时,大抵是因为近期接触过嫂子,也思考起了那些个妇人生产、产后易患的病症。她于是召来州医学的人,讨论了相关知识,如妇幼卫生之“助产前好好洗手”、“不令外人随意亲抱婴儿”概念,以及孕产妇心理健康的重要性。这些人在州中巡行,可以边诊疗百姓,边普及这些知识。
此间听说病坊(注:唐代定点医院)缺少妇幼人才,她还多雇了几人。
党玥轻眨眼睛,道:“来!”
那人忽地凑过了来,小声道:“女科我看不好!”
“就是不擅妇幼,也来!”她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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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地方比城里凉快许多。少女们头戴帷帽,抱着垂下的绢帘,追逐在平缓的河滩上。把三个月的份儿嬉闹够了,才来到宦官选好的钓位上,挂起鱼饵。
党玥没有加入,而是坐在边上,看薛甘棠那本游记。作者是个被俘的汉人,一路西行,纵横各国,终赚得巨款、乘船回到广州,今年才出了书。她看得入神,连有人拍了自己,还在翻页。
“好看吧?”少女笑盈盈向她走来,作得一副葛巾麻衣打扮,是下午换了身衣裳,刚与仆妇采野菜回来。
党玥笑着举起书,指头划过一行内容,说道:“这拂菻国都城好生豪丽!地势高峻,叠石筑城,又临大海。”
说完,她才发现薛娘子蹲到了自个儿面前。一双素手捧着脸颊,光是直直望着她,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望着她。
党玥抓着书脊的指头不禁收紧了些,眼睛眨巴着,时不时装满一个活泼柔美的模样。
薛甘棠坐到她身旁,笑道:“我也觉得好看。”
又道:“这套只有手抄本,贵得很。好在大兄愿意赠……”
党玥倏地站起,找小猫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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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个时辰,党玥都没怎么敢靠近薛甘棠,倒是把他做的饭都吃了。凉拌的野菜与汤饼合食刚刚好,酸味一下冲淡了汤的热意,吃完便是一身淋漓。
浴好身子,又在月光下散了会儿步,党玥才坐到了寝室外头——薛娘子有打坐习惯,门还关着。见院里无人,她对小猫儿招了手。
小猫儿坐到她身旁,问:“大王今天怎这般黏人?”
党玥不敢直说,只道:“多黏黏不好么?你们几个大的,明年就该放良了。”
小猫儿笑了笑,道:“这有什么?她们几个不知,可我若有了良籍,您也能雇我回来不是?”
党玥说:“那也要分开一段时候!我还想给你们准备度牒呢!”
律法以婢本低贱,哪怕放良,也不许为妻(注:《唐律疏议》)。在大陈,婢子只能通过度为女冠,以道德为人所尊,才有资格“承嫡”。
小猫儿笑道:“难怪去年时候,您就让我看好账面,多留些现财!”
“何止!”党玥忽露怨色,“来卫州任官以后,时不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