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汉子摇了肩膀。那汉子劝道:“小郎君少喝几杯吧!有什么心里事,吾等帮你解了。”
不知不觉薛甘棠已经完全醉了。他现在只记得自己的过错,压根儿就忘了自己该向宁王探听心思,更是带泪道:“怎么解得?某这样的莽撞人,已是犯下了大过。”
人们以为他还将下午那事放在心上,心中还有些过意不去。其中一人醉在头上,还想为其倒上一杯“冰释前嫌”酒,却教那汉子推到一旁。
汉子恼怒道:“喝什么?杜郎君是要当进士的,人喝多了就不灵光了。”
薛甘棠恍地记起自己还是个灵光人,怎能因一点儿蹉跎而难过至此?他想着师父说的“有善当行”,心想:不如把自己的罪行都告解了!
他带着些尚且余留的天真之意,拖起不稳的步子就去寻党玥了。几个稍清醒的尾随其后,向他们的大王说明了事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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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甘棠遮着泪水止不住的眼睛,一旁坐着教他强行留下的党玥。
“郎君究竟是哭什么?”党玥又问了一句,薛甘棠仍是哭着。
她见这人总答不出个所以然,光是如孩子般哭泣,便学寻常男子拍拍这人的肩,劝道:“郎君可不能再哭了。过些年就该加冠了,怎能如孩童一般使性子呢?”
这不是薛甘棠想要的,他忘了自己的来意,突然之间就忘记了。他一见党玥,就期盼对方能如神仙一般猜出他的心思,再说几句好听的安慰,令他解开心结。
他忽地想起,这人可能更愿意安慰“延娘”那样的女孩儿,而不是自己这样的大男人。他忍下为自己抱不平的愿望,稍稍调息后,决定将真相告诉她:“那贵人其实不曾说过薛唔……!”
一个有些软的巴掌盖住了他的唇。那人朝别处道:“下去!”
几个侍卫匆匆散到别处,他们虽知少年是由高人指点而来,却不知那是位“贵人”。这下,他们是一点儿也听不得了。
少年人的涕泗沾湿了党玥的手,她觉得有些恶心,却不算特别羞怒,只是捉起少年的手,倒擦在他的掌心里——这人的衣衫可是他母亲特意取出的,不该令之沾上污浊。
这样的举动忽地令少年人的心平静下来,哭声戛然而止。薛甘棠拭去眼中的残泪,小声告解道:“贵人是假的,薛娘子也不是石女。”
又画蛇添足道:“小人实是来骗财的。”
党玥轻笑一声,反问道:“你的学识是假的吗?武功底子是假的吗?”
薛甘棠沉默不语,揣着手不知该如何反驳。党玥忍不住又是一笑,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还记得白日的李娘子么?她不悦意薛娘子的行径,你也是这般么?”
薛甘棠狠狠点了头,党玥拍拍他的肩,什么也没说,光是微笑着。
她想:这人知晓薛娘子的太多内情,大抵与太子真有联系;那“石女”的说法虽有些刻意,但也不会干扰她的选择。昨日见到薛娘子后,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纳妃的决定不会再做变更。
此时,伤心人像是捉住了绳索,急迫地凑上了红着的脸蛋,扑撒着酒气问道:“大王就不气恨?”
党玥忍不得这酒气,便捉着这人的肩,将他按回了原处。她见这人的眼珠子在灯光下汪然一片,便想了些醉人愿意听的话,道:“披着蓑衣上路的人,曾以为不需要朋友的伞,这人不知为何改了主意,想钻入朋友的伞下。朋友也就初时生气,怎会气到最后?何况这把伞还大着。”
这其实是党玥的真心之语。她虽无法理解薛娘子为何会变了主意,却明白这人想要什么、自己又能给什么。如果只是庇护,只是悠闲自在的生活,而不是情爱,她干脆就给她。
她的譬喻让薛甘棠想起了昨日说过的话:“咱们算是朋友吧?”
薛甘棠忽地再度泪下,却是无声。
这人明白不了为何他要那般作问,为何他真的来了岐州。
党玥看着他泪水不断,不解为何没能哄好,便接着道:“帝王有愧于她的生父,储君盼着她能得到庇护,而孤的伞下也能遮下这么一个人。她只是来避雨罢了,郎君倒是哭什么?”
“哭自己罢了。”薛甘棠拭去泪水,抬起头来。
“谢谢。”他说。
党玥道:“换做是我,为这小事纠结上几个时辰,也是会为自己而哭的。”
薛甘棠还红着眼睛,教一种莫名的情感驱使着问道:“大王误解小仆是为他人说亲而来的时候,怎的不觉得是小事了?”
他可能还是个小心眼,想听这人说那是件大事。
党玥不觉回忆起与这人初见时的奇妙感觉。在宫里,她可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打这人的背。少年将将合眼之时,她朝远处的老宦官做了手势,令之接替自己。
昙花只在这几个时辰盛放,本来的心思被再度纳入心中,也不知要藏上多久,才能再度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