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玥回到了人群之中,她本不是什么一折就弯的草花杆子,而是一棵笔直坚硬的竹子。她那阿姊也想明白了,先是给了几个眼神,甚至还想让人把她招得近一些。她心里没有这个过不去的坎儿,又本就与昌平是姊妹,便凑了过去——倒是其余女儿家不敢坐在这儿了。
“为什么不觉得我会像七郎那般,不愿任人婚配?”党玥开口。
公主面容安定,未能作答。她捉起一个散发杨梅香气的杯子,无声地饮尽了,罢了,一只手搭在党玥肩膀上,使她突然不大肖似一位柔和的公主,倒如什么父兄老师一般。
党玥不大能明白昌平此时的诡异举动,她忽地担心起他人的目光,却见夏蝉清风中,大伙儿都有各自注意或交谈的对象,没一个把眼神落到她俩身上。她又确实觉得这阿姊好生奇怪,便问道:“方才怎的没这般勇气?”
昌平吸气般轻笑了声,把手拿开了,说:“你不也在乎他人眼光么?”
党玥望向昌平,昌平亦带笑瞅着她,此刻心里的枷锁一截一截地破碎了,留下两颗直白相对的心。
“你不该瞒着我。”党玥沉重道。
昌平不假思索,道出一声“是知道错了”,这声音很小,小到像从花间流窜而过的黑壳爬虫一般。党玥不大服气,终究没藏起昌平欲取走的小壶。
“你不喜欢她么?”这阿姊问道。
党玥才接过一杯杨梅露,现正啜了一口,这量刚好不至于令她呛住了。她吞下那喉头残液,说:“喜欢什么?她于我无别种情意,我亦……”
伸向瓷壶的手忽地教昌平拦住,党玥迟疑地望向她,又道:“这也要受你们安排么?”
“休要胡说。”昌平抬起银月一般的脸庞,见无人靠近,轻悄悄道:“她是太子表妹,你为太子党羽,正好能凑一对儿,不是么?”
“你倒胡说什么?”党玥亦压低声音,不令嘴形变化过大,好防住有谁能猜出她俩对话。她听昌平这么一说,一种红彤彤的哀伤映在心头,不由放下了争执的想法,只道:“我不是最好的,让她嫁与自己喜欢的人,或是随心意做个女冠罢。”
昌平眼眸稍动,目光游移到了党玥身上,说:“盼着薛娘子嫁你的,何止我一人呢?”
党玥心未动,腿却没来由地一颤,那依靠在腿边的葫芦亦撞在了地上,滚到了布毯的边儿去。她仓促地开口道:“非要……”
她忽地停下,只见一个高大身影逐渐趋近。
那人先望向昌平,昌平不出声,他便蹲下身子,眼神儿转到了党玥身上,说:“薛某求两位贵人,由我家妹妹自己决定吧!莫要费这精力了。”
党玥心间一道迷雾瞬时被吹开,露出一个精致可爱、双目灵动的模样来。她不再与昌平纠结这那,邀请薛源一同来吃些点心。
薛源咬上一块酥饼,渣子花落般散在衣袖上。昌平端正地坐在原处,目光顺着那痕迹滑了下来,却一语不发。
这位公主微微笑着,没将手臂搭上那垫台,心里存着几分难吐露的悦意。
“薛郎君,袍子。”党玥倒是低垂目光,不愿直视薛源未必愿意令人发现的散乱。
薛源听了,却是哈哈地笑了起来,随手将那碎渣拍去了。他小声嘲弄道:“一个半晌才站起来,一个想得干脆、做得黐连。二位活得如此不轻松,何须还要在乎某身上这点微不足道的小渣子呢?”
他似是全然不怕得罪人,就那么揭露了所有心声,这教他快活至极,又恨起平时宴上的压抑。他稍稍打量了眼党玥,像是嫌弃什么似的撇过眼神,两只明亮的眼睛盯在昌平面上,却未教她觉得不自然。
昌平轻笑一声,铃般的脆响传入薛源耳中,令他心弦一拨,口中如豪侠般释出阵阵大笑。
这个少年人已经明白不该继续过分下去,毕竟,他薛源还是要做人的不是么?他从地上轻松站起,扫了眼这对藏着、摸着、挪着、偷着心思说不明白的愚笨姊弟,又想起对自己有怒必发、有笑必谈的甘棠,心里只有一种庆幸一般的欢快。
他默默地走了,幼时结识的昌平在他心中留下了一种看穿后的淋漓。张娘子听见方才的笑声,恨恨地从他身边穿过,那鲜艳的红唇在他眼中忽地失去颜色。他咽下口水,心头升出一抹说不明和道不清。
“那浪人,你若是与妹妹成婚了,少接近他。”昌平连起嗔心也不愿意。
党玥没有纠结这假设,应和道:“我尽力。”
-
山间的嘈闹随着愈加炽烈的太阳,逐渐消散而去。婢子们满载而归,桶里不是些鲜艳散发蜜气的山果,便是拍打着尾巴的鱼。她们嬉笑着在一旁放下小桶,随后息起声响,或回到各自主人身边,或开始操忙火炉和食材。
啪、啪的炭响声,将党玥的注意从聊天声中拉到了姚州的生火日子里。她随口应答了其他人几句,思绪中蓦地显现出一个少女模样:延娘应当顺利逃走了吧?只希望她回到益州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