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间游走四方,夜里拨打算盘。无论土人还是汉人,都为同样的目的奋斗着。
人们能够轻易观察到的数字,却彼此有着逻辑上的联系,这种联系促使它们汇聚在一块儿,成为估算的答案。
转眼入冬,党玥搬用了笛卡尔的创意,以汉语数字做出坐标图,将数据定位到了图表上。当两组样本群体出现在纸面上,人们毫不意外地发现了它们近似重合的特征。
党玥本该使用统计学上的检验法,来对这样本群体进行比较。此时她才回忆起一半,便已清楚察觉到其中的关联,不由在心中庆幸。
或许当地官府觉得自己远在天边,便没有人能够查到税务中的秘密,因而点到为止,不再做额外功夫。
她将此事从头到尾写作一份研究格式的文章,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官盐确实流入黑市,且这一部分本是陈人的需求份额。文章的原本保留,副本则交给小院的兵士,由几个人手带着北上。
如今仓库中还剩了不少财货,若是全数带回,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而此时估算之事已经结束了,党玥便托付驻留小院里的侍卫,到珍宝行里选了些宝石美玉,并令他们开始筹备返蜀的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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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将近新年,天早早就暗下,一路上的人马少了许多。
孤风嚎叫着冬的冷厉,几位土人提灯走出家门,四处打听家人的消息。甘棠亦坐在屋外,捧脸等待师父的回归。
直至次日卯时,才有一位青年抵达寨子。他裹着不薄的衣衫,青白的手泛着发燥的老皮,面上挂满疲倦。首领担心了一整夜,见有人回来了,忙将他引入烤着火的屋子。
甘棠正抱着膝盖,靠在墙上,分明昏昏欲睡,却总会突然睁开眼。他听见一阵不属于首领的脚步声,匆匆就从地上爬起,马上却被一阵酸软牵扯到了地上。
党玥伸手拉起他,待他站起身了,才放开那只手。
“我阿娘呢?其他人呢?”甘棠问道,“是州里出了什么事么?”
青年答道:“盐屯里有不少人得了风寒。胥吏强求土人留在那儿煎盐,嫂子也被请过去看病了。”
“淼儿的身体可还好?”首领神情焦急。
“谢兄也在那儿?”党玥亦问。
“他像是觉得里头还有什么证据,几日前便接替了族人的徭役。”青年答道。
党玥略微仰头,返程大抵是要滞后了。她又问:“谢兄可说了,自己是奇怪些什么?”
青年将此事的根由道了个尽:“当初,李兄——也就是嫂子的良人,来到姚州进药材。一时周转不过来,便盘算做些盐制药材卖了。李兄做的是贵人的生意,只愿用最好的盐,便找上盐屯的胥吏,想看看里头的工艺。谁知一脚刚踏出盐屯,就教人捉了去……”
才质疑道:“郎君,您觉得奇不奇怪?做徭役的土人能时常出入盐屯,商贾反而走不了了?”
党玥摩挲下巴,肯定道:“百姓们做了徭役,一日下来就记得苦。李兄是商贾,进出盐屯是为了信和利,思索必然少不得。只恐怕,李兄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才……”
甘棠却是流下几滴泪水,问道:“既已知道我阿耶是受奸人所害,谢大兄为何又要入那险地?估算法引出的证据不是已经够了吗?”
“小娘子,入了险地的,可不止……”青年顿声,不确定是否该说出。
无须青年说完,甘棠已经猜到另一个以身犯险的人。他用力挤出两滴泪水,颤抖着声音问道:“怎的——阿娘也入伙了?她说了什么?她说了什么?!”
青年见他已猜出来了,便挠了挠脑袋,老实交代道:“嫂子说了:这两年里,亏损的只有我们陈人,能得利的只有本州官吏与逃了盐税的异邦人。本州的上官(注:高级官员)会不知此事吗?分明是陈人之官,又为何纵容那样损己而利异的事情呢?”
中年男子双目尽睁,清俊少年绷紧了喉头,怜人少女亦抽了口冷气。众人本是为民生而活动,意在扳倒私设重税的官员,却不想忽略了这个盲点。
姚州身处交通要地,西边的国家气势汹汹,南边的国家依附大国、随时切换立场。此地若是沦陷,远在天边的朝廷一时半会儿也无法重新拿回——远在天边,党玥攥紧拳头,细细琢磨这个词。
她道:“医工娘子不仅情系小家,更是心怀大国。我辈虽是商贾,但也知道义字怎么写,还请让我加入其中,好尽些微力。”
首领亦道:“我虽年老,体能智力不如你们,但也有几分口才和谋略。诸位贵客若是在山中遇险,大可逃进寨子,从小路离开姚州。”
党玥作礼道:“首领义举如山。在下有生之年,必邀请名家,在姚地造块丰碑。”
首领哈哈大笑,想起那日党玥的话,说道:“郎君大可省下这钱,在姚地修多几条好路,或向诸部落捐些书籍纸笔,教我们夷人的子弟也能脱离行山之苦、无天下知识之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