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渐沉入天际。橙红的余晖中,首领呼来围墙上趴着的青年,将大把的盐花洒在肉上,让顺着油脂滴落的盐粒蹦出最美的火花。
党玥和甘棠靠在一块,被部落里的年轻男子女子们挤在碳色的长长木椅上。响彻心灵的歌儿唱的是两人听不懂的语言,浑厚或圆润而有回响的声音从耳蜗深入大脑,将他们带出了京师的权谋诡计。
这是最好的药。它不是简单的愉悦。它有着深入人心的力量,能让人专注、凝思然后通往神性。它能排解一切被命运束缚者的忧愁。它也比酒好,能在耳际泛起圣人名士说出名句后的余韵,也能在心里拨动许多年不曾换过的紧绷丝弦。
党玥忽然觉得,自己不会再抱怨路上的艰难了。
身旁的人敲了敲她的后脑勺。她望了过去,只见那个小姑娘张合着嘴,笑着看她,像是在学本地人歌唱。
她想起京中的小猫儿,虽带有目的却也认真待她的二娘子昌平,还有其他的女性朋友,与小姑娘相视一笑,摸了摸那小脑袋。
然后喝下凉夜里重新温好的果茶,心想:“希望世上所有人,都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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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洗去手上的炭渍,替师父整理好了床位。
师父已拴紧了篱笆与卧室的小门,在烛光里脱下上衣,露出条带和圆胖蒸饼包裹出的胸部,骨头响了响,恢复为平日的体格。
甘棠看着那大蒸饼,问道:“师父,我什么时候得学呢?”
“丈夫二八肾气盛……精……”师父吞吐地倒在床铺上,像是想不起后面的句子了。
吹熄火烛,甘棠藏进被子里,闭眼道:“师父,那人是汉家的九郎。”
师父没有回他。他翻了个身,就当师父睡着了。
“长安的男子吃得好些,自幼肾气具足,明、后、大后?”师父乱说了几句,似是嫌夜里凉,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了些。
他早从朋友处得知是宁王九郎入了蜀,却不知那狗皇帝是派了宁王来姚州。蜀道艰难,姚州的高官又是鼠狼之辈,这皇帝是怎么派得出手的?
以他来看,这圣人一点儿当得不像个圣人。废后当年虽与皇帝感情淡了,但绝不至于该死。当年一个新兴家族,为教女儿地位稳定,竟收买宦官在皇后殿中藏了不可说的物事。皇帝明知皇后是遭诬陷,却仍……
他忽地想起甘棠离开京师的原因,不由挠起头皮,但转念一想,都易容了还怕什么。马上,他又贴着床单细声笑了起来——甘棠看到宁王时,是个什么表现来着?
甘棠抱紧被子,虽不确定师父到底在笑些什么,却也暗暗威胁道:“小时候,外人总夸我太过乖巧伶俐,劝我多活泼些。师父也是如此吗?”
笑声戛然而止,倒不是因为甘棠的话。男子想道:皇帝为何真的舍得让自己儿子去探察?土人没能买得起的盐,究竟是由谁买了?异邦人怎能从黑市买到恁多的盐?胥吏为何只提防黑市里的陈人?那群官员,最好别有叛逆之心……狗皇帝过去亲自参与边疆战役,与将士们出生入死,为了保卫边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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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图般邻近彼此的房屋,相继传出公鸡的鸣声。
党玥睁开眼,刚想爬起来,脑袋突然一眩。打坐过后,她找出行李中的小面铜镜,竟发现眼底下多出两道长长墨痕。
她想起来了……昨夜首领问谢淼何时娶亲,谢淼用夷语乱说了几句,然后指向了北极星的位置,比了个不高但脸很小的模样——党玥猜出是谁了,便作口型道:“芸娘,芸娘……”
谢淼见了,忙换作汉话道:“舅舅,我不着急!这郎君比我更着急呢。”
“他只敢与小娘子坐在一块儿,但又怕回京娶新妇……”谢淼也不知是醉了又醒,还是醒了又醉,原本话不多一个人,竟敢在主君之子面前说调皮话。
“谢淼!”党玥大呼侍卫的大名,而非他的字。
谢淼在长安生活了十几年,自然知道郎君是生气了。他有些委屈地捉紧了舅舅和另一位男子的肩膀,不再说话。
寻夫的妇人吟吟笑道:“妾在十五岁便结识了良人,他每年都从益州城来见我几趟,从不食言。郎君若是有好相与的女儿家,还是得把握机会。”
“我们家延娘也十二岁了,素来不肯与同龄男孩儿近乎。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外孙女!”妇人说着,削下一块烤肉,传给了心爱的女儿。
延娘小脾气大着,被母亲这么一胡说,竟一道拍在了党玥身上,苦了别人也不苦自己。
她道:“什么男孩儿?坊里的豪富人家想聘我作他家儿子的妻室,苦了我两年,阿娘还希望我接近男孩儿?”
“你竟是因为这原因气恨我?”党玥睁着满是不可置信的双眼,也给她切了块烤肉,“有什么好气?你看我像是气势凌人、强取豪夺的人吗?”
“你也是豪富,谁知道你耶耶怎么想呢?”延娘接下了母亲与党玥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