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1 / 3)

四月底的梅庄,梅花已然落尽。

草木葳蕤,清泉淙鸣。十二重山峦起伏绵延,三十里梅林云雾如练,不见旧日仓黄,不闻昔时荒烟,山河依旧,故人难见。

五年前的那场大火仿佛烟云过眼,除却梅树上斑驳的焦裂和爬上青苔的荒冢,再无人知晓。

当年三十里梅林几乎全都付之一炬,唯一险存的,只有山顶上一座掩映在梅林中的古宅,唤作梅庄,为月家祖宅。

月家往上三代皆为商贾,买卖做得好,武艺也习得好,门下旁支子弟众多,乃是岳州第一大家。虽久居在这梅山之上,却无一人敢等闲视之。

有言道:天下十山梅为首,岳州十家月为元。五年前的月家,是岳州鼎鼎有名的大家族。这些年有不少家族依赖月家生存,他们大都居住在梅山山脚下,那些人口繁多的家族聚集起来,甚至形成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市集,交易往来与别处并无二致。

所谓盛极而衰,自从五年前那一次大火过后,月家便像是从岳州消失了一般,鲜少能听到梅庄的消息。月家本家在梅山上,其余的五支旁支有四支都在火灾中绝了后,唯一幸存的一支还是早早就迁居到了剑南道方才逃过一劫。

月家埋葬了当年的逝者后,仿佛是忌惮什么,行事谨慎小心至极。有传言道月家是得罪了大人物不敢再出风头了,还有人道是因为大火烧尽了家财才没了往日的底气。但不管如何说,月家仍旧在梅山上,沉默着听众人的议论和指诘。

今日是月寻归生辰,如果不是那年今日的大火,该是要大操大办的。月家枝繁叶茂,每逢有子弟生辰,便会点上象征他的那盏灯。但大火之后,这里的灯已经许久未曾燃上一盏了。

梅庄山门紧闭,石阶覆长的厚重青苔,显示已经很久没有人涉足这里。月寻归擦完积灰已久的灯盏,带着酒独自去了南山亭。

过去常有云游的先生登梅山长阶讲学,年轻的月家子弟汇聚于此听课,故而这南山亭又名南山书院,学风浓厚,声名远播,时而有大学者和求学之人慕名来此。

一亭、一松、一屏、一桌。谈妙理,辨死生,论入世之理,解时局之弊。如果大诏是一顶至高无上的王冠,那南山书院便是冠上当之无愧最耀眼的明珠。

它是整个梅山最明亮的地方,愈明亮,便愈没有遮蔽,当日风大火急,一百二十名月家子嗣还有五十八名外姓子弟皆抱松而亡。

触景伤情,此后再无一个月家人愿踏足此处。

月寻归跌坐在泥水里,脚边是东倒西歪的酒坛。他醉醺醺倚坐在一根炭黑的木头旁,全身几乎与泥水融为一体。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满上酒杯。“一杯敬皇天后土,一杯敬幽冥亡魂,还有一杯……”

他先为自己满上了一杯,一口猛灌下去。怪哉,分明是菊花酒,却连半分苦意都无。

怪哉,怪哉。

月寻归连连低语。几杯下去,连最后一坛酒也见了底。满上最后一杯酒,他抬起酒杯,轻轻放在斩断的袍角边。

月寻归醉眼朦胧望着手中那一方染了血的袍角,任凛冽的春雨胡乱打在脸上,他却如哭般笑着。

“也敬你。”

月如笙拿着伞站在石后,叹了口气。

这五年月家活得太过窝囊,他们不能展露些许悲伤,他们必须得变成另外一个人,忘掉前尘旧事,忘掉血海深仇,苟延残喘地活着,活得像只整日担惊受怕的老鼠。

连他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也许他们一辈子都走不出这梅山。

“父亲。”看着雨愈下愈大,月如笙还是走了过去。

“如笙。”他听到声音,拉着他的衣袖让他坐下,面容平静得看不出才刚恸哭过一场。

“陪为父坐会儿罢。”

月如笙有些不忍,解下披风披在他身上,才撑伞靠在他身边坐下。

“父亲,雨下大了……”

“你看。”月寻归指着不远处那棵焦黑的松树,“发新芽了。”

月如笙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一根嫩绿的芽颤巍巍立在风雨中,不过一尺高,仿佛一阵狂风就能将它折断。

“是啊,发新芽了。”

虽然生于焦土之上,但总归是新芽。

山脚下,一辆马车从山那头晃晃悠悠行了过来,径直停在山门处。

“走吧。”月寻归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伸手拉他起来。

“家里头来了客人,总归是要见见的。”

·

“月兄,真是好久不见。”

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迎面走来,笑着朝着月寻归拱了拱手。

月寻归同样拱了拱手,问道:“方兄,这几日骤雨连天,不知有何大事还要劳烦您亲自来一趟。”

“诶,月兄此言差矣,你我交情深厚,就算是小事,也得亲自走一趟来才算不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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