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住着不少日本移民。更准确的说法是,纽约住着不少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者甚至是偷渡者。就像她。
她没有名字,也没有国籍,更没有家庭,在纽约哪怕是最贫贱的社区里,她也是最底层的存在,活得像个阴沟里的老鼠。
但她总归还是活着,比起哪天死在路边水泥上,睁着不可置信的大眼,穿着漂亮的西装外套的人来讲,她又幸运的多。
即便无依无靠,她也靠着同乡人你一份我一份的善心,活到了能自己自食其力的年纪。
因为营养不良,她小得像条流浪狗,瘦骨嶙峋,又总是脏兮兮。
随着年龄的增长,甜美透过她骨缝浮现了出来,杏子一样浅色明亮的眼睛在巴掌大的小脸上分外明显,鸦羽一样浓密的睫毛夺走了旁人第一眼的关注。还有小巧圆润的鼻子和因为性情冷漠而总是抿紧的嘴巴,都是藏也藏不住的精致可爱。
给她一角屋檐和她相依为命的婆婆,在社区里给人做浆洗衣服和看护孩子的零活。
婆婆从各家里听到越来越多的风言风语,看她的表情也越来越忧心忡忡。
她却始终好像没听到也没看到一样,每天早上出现在社区杂货店的后仓库里,在飞扬的尘土里默默搬运那些比自己还要大的货箱。
这一天,杂货店的老板把她叫到了前面,带着几分怜悯的神色,跟她说,“这是乌尔奇,我们这片社区归他管。”
她不理解什么叫归他管,自己也在这个社区里,可从没见过他管她一口饭一杯水,她只见过杂货店的老板给他钱。
男人穿着漂亮的棕色皮夹克,领子高高立起,护住了脖子。
她知道那里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几乎绕了颈部一圈,是他某一天晚上被两个外来的小混混拿刀割出来的,就在杂货店仓库后面的街上,她看到男人呜咽着捂住脖子,踉跄地跑掉。
他居然没死吗。她想。
她觉得生命真的很奇怪,像她和他这样的人竟然都死不了。
他和杂货店老板说着什么,她听不懂,她除了下命令以外什么也听不懂,她没上过学,也不认识字,“把这个搬过去!”“过来!”“拿走!”之类的话是她被饥饿刻进骨子里意识,她很快就能懂,这么做就有饭吃。
就如同动物一般。
“跟他走。”杂货店老板说。
“没搬完。”她说,没干完能有工钱吗?
“不用你了。”杂货店老板挥挥手。
她慌了,不用她,她就没有饭吃。
“不,不,不。”她对老板喊道。
那个男人大声笑了起来,拉起她的手,就像随手拣个棍子一样,一把钱塞进了她的手里。
她被这个男人带走了。
这个男人住在比婆婆更大的房子里,屋子像垃圾场一样,堆满了啤酒罐烟蒂还有其他东西。
男人坐进沙发里,她捡起地上的东西,继续,搬,搬,搬。
男人一直在看着她,这是她很熟悉却不喜欢的视线,直到她把沙发前的一块地面搬空,男人又发出那种大笑。
“对,就是这样。”
她在男人家住了下来,跟住在婆婆家一样,她不再去杂货店搬,改在这个男人家搬。
这个男人替代了杂货店的老板给她饭吃,吃得更好,很快她的衣服就变小了。
乌尔奇死的那天,早上出门前,心情很好,说他要去收账,让她穿着新衣服洗干净在家等他。
这是命令,她听得懂。
她坐在房间里一个搬空的角落,那里有乌尔奇给她的凳子,她总是坐在那。
从白天坐到夜晚,屋外亮起来隔壁屋子的灯,透过窗帘微微发亮。
乌尔奇一进门就被杀了。
她坐的位置能清楚得看见子弹入射的角度,和血雾涌出的那一刻。
男人倒下的身体后面,站着一个举着手枪的黑衣少年。
乌尔奇像山一样魁梧的身躯不仅遮挡了黑衣少年,也遮挡了她。
她看到黑衣少年的枪口转向了自己。
她看向倒在地上的乌尔奇,像鱼一样抽动了几下,然后僵停住了。
她想他有没有可能再站起来。
“跟他还是跟我?”少年问。
这不是命令,但很奇异的是,她听懂了。
她站起来,迎着枪口,走向了他。
他牵着她的手跑到楼上的屋顶,跑得飞快,黑色的衣服融进了黑夜,银色的头发如同月光。她努力去跟上他,得益于最近长了一些力气的身体,她始终跟在他后面,在密密麻麻的社区屋顶上奔跑,踩踏过的屋檐因松动掉落,发出清脆的啪声,引来楼里人探头探脑地张望,而他们早就跑上了另一条屋脊。
这个人就是琴酒,就是这个任务给了他这个名字。
而他给了她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