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好食鹿肉。鹿糜、鹿脍都是官宦富户下酒的好菜,炙鹿羔肉鲜嫩味美,更是冬日宴中常见的主菜。
可这好东西并非日日都能吃到。射鹿多在秋季,贮藏的鹿肉可供食到明年开春。可年内灾祸较往年更多,山货稀罕,今冬鹿肉产量锐减。小酒肆连对鹿腿也收不来,大馆的鹿肉价格也较往年同期提价一半。
年节之下,少了鹿肉一菜,总觉得整桌宴席都缺了味道。食客抱怨,各家掌柜也愁眉不展,可就在这当口,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却悄悄流转起来。
传言得月楼已计划在北山建鹿儿庄,庄内将豢养上千只鹿,实现全年新鲜鹿肉直供。鹿儿庄的鹿肉产量,预计将占据整个市场的六成,未来还可能垄断全国的肉源并掌握定价权。
这消息传了两日,已然被添油加醋了更多细节。有人说得月楼背后的神秘东家有军方背景,现已亲自带了一干人等去周边山上猎鹿,几乎将漏网的秋鹿尽数打来供给得月楼。又掠走半数幼鹿养在鹿儿庄,待来年养成肉鹿,便能源源不断提供鹿肉。
“秦老板,传闻风风雨雨,您倒是给句实话?”
秦启晟只是惯常笑呵呵地摆手应酬,微微弓着腰将来往食客迎进烟火气十足的得月楼大堂。他引客入座,一面招呼着跑堂倒茶,一面又指了指墙上。
众人这才瞧见,得月楼日前忽然更新了菜谱,几道鹿肉硬菜赫然在顶,拿红笔木牌挂在显眼位置。价格直接打到全江城最低,鹿酱则直接被当做开胃小碟,免费送给熟客尝鲜。
惊叹和哗然登时混杂在一起,秦启晟笑而不语,留下一片嘈杂,自己悄悄上了楼。
“秦大哥敷衍的本事愈发高超了。”
窦清欢悠闲靠在栏上,满意地望着熙攘食客在灯火通明的大堂挤作一团,对着新菜谱指指点点,交耳而谈。
“只是今年这光景,我们将鹿肉价格压得这么低,账上估计不会好看。”
秦老板想想高价收的鹿肉被贱卖出去,不禁心疼得龇牙咧嘴。旁边的绯裙姑娘看出他的心思,暗里偷笑一阵,又安慰道:
“论心迹,没有哪个东家像秦大哥您这般为得月楼上心。只是咱们毕竟都是小东家,做好分内之事也便罢了。补贴亏空这种事,自有苏将军这样的大东家出血承担。”
她言辞间宛若事不关己,将责任统统推给苏无羡。秦启晟这样的江湖熟手当然不吃这一套,谁不知道是她窦清欢胆子最大,平日最爱折腾新鲜事以搅弄风云?他看破不说破,如同应酬客人般附和了几句啊对对对,反正有人给填窟窿就好。
此时在外夜巡的苏将军忽而一阵周身恶寒。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领了个败家女人回来,一边新生意在亏着,另一边她又砸钱摸人底细。苏家的产业看似发扬光大,但得月楼的东家票还在套着,军器局的生意勉强平衡,又额外收了几家小铺小馆,到底赚了多少也一言难尽。
其实一切早有征兆,苏鸿提醒他东跨院的烛火费钱时,他便应该警醒的。苏无羡路过人影攒动的得月楼,没好气地望了眼里面那一派觥筹交错,叹了口气认栽。
“苏统帅,您真的要带我们去猎鹿吗?”
许是闻到了令人垂涎的炙鹿香气,背后有属下大着胆子拿传言开问。还未等他回答,众将士便哄然大笑。无人不晓他是出了名的公私分明,因而那等无稽之谈也只被拿来在军营之间当作玩笑。
又有声音接着戏谑道:
“猎鹿作什么?不如直接进去找统帅府上的当家人讨一块炙鹿肉吃。”
苏无羡勒马回转,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他对府内谁是当家人没什么意见,只是如今名不正言不顺,他总觉得别扭。想推进,却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仿佛遇上了自己的盲区。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挤眉弄眼的将士们低声斥道:“别胡说。”
众人知道他性子儒雅,甚少与同僚置气,因而对他的训斥也并不当真。反倒有机敏之辈忽而一针见血地发声:
“说起来,咱们这几日倒常来得月楼附近巡查,统帅莫不是藏了私心?”
夜巡的将士们也反应了过来,纷纷起哄。苏无羡面不改色,“近来有抢财掠人的匪徒流窜,我接到密报,东安街最易出事,大家巡夜时还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此话一出,大家也逐渐噤声,继续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盘查着来往行人踪迹。
“抢财掠人?不知苏将军说的匪徒是谁?”
轻佻嘲讽的声音忽地响起,衣袂飘飘的江羿自身后而来,挑眉反问着脸色难看的苏无羡,仿佛成心要他下不来台。
“江副将!”
原统帅江尧调入皇城军后,仍旧在江城军任职的江羿立场尴尬。明眼人都能瞧出近来苏无羡与江羿有隔阂,不如往常那般接他的茬。而江羿也愈发神出鬼没,甚至有人猜测他已经秘密随父投进皇城军门下。
苏无羡僵硬地垂着眸,刻意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