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铫[1]盖拗扑腾跳动,水沸微有声,是为一沸。
晏苏荷用帕巾裹手,提起砂盖,添一勺冷水置其中,再取茶揭量少许盐置入。
活水煎茶,妙不可言。曾有一位喜好饮茶的儒士研究出添盐能解茶之苦涩,故时人皆效仿之。
晏苏荷下江南之事还得从扬州府刺史遇害一案说起。
三月时姜刺史府十余口人死于一场火灾,只剩幼女姜贞存活并一路逃到长安,她击登闻鼓鸣冤,道扬州府上下沆瀣一气、贪污腐败,只因她父亲查明贪案欲上报朝廷,才遭灭门之祸。
此事一出,长安沸腾。
谁不知扬州富庶,世家林立,就连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晏国舅都与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江南出事,皇帝震怒,于是命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联合,严查此案。
当时身为大理寺主簿的晏苏荷听闻此事,有意借此立功,便求来这个机会,让大理寺卿任命她为外出调查的司直,与诸官同下江南。
晏苏荷放下茶揭,跪直身看向兄长,水汽如雾缭绕,染湿双眸,她鸦羽般的睫毛如墨一般晕开,肌肤被热汽熏得白里透红。
素白的手指托着下巴,她微牵唇,弯眸故作娇憨:“纵是兄长恼我怨我,也不得不对婉婉另眼相看吧?”
这话说得何其轻浮,令晏期年瞬间皱眉。
他警告:“婉婉。”
晏苏荷便收起了笑意,面容肃静。
她也只是想提醒兄长,她已不是那只能在深闺养病的女郎,而是有能力独当一面的人。
“江南一带世家门阀林立,世家盛时,就连官府都得仰其鼻息,仗其势力。而江南门阀中,尤以陆氏为盛。”晏苏荷看向兄长。
他们的母亲便出自吴郡陆氏。
而此次江南贪污一案,陆二舅已被定罪。
“起初我以为此案只涉及扬州官府的腐败,来到之后才发现是内外勾结,上至官府下至富商,还有势力无处不在的世家,他们彼此串通,互相谋利,鱼肉百姓。”
晏期年静静听着。
“兄长当真不知道陆家在江南横行霸道多年,借的是我们晏家的势吗?”
“兄长又当真觉得婉婉做错了吗?”
铫中水二沸,咕咕而动,热汽腾腾,而晏苏荷正与兄长对峙。
跪在角落的琼若听着自家女郎的逼问,胆战心惊。
她见水再沸,而女郎始终没有动作,便欲上前帮她。
却不料女郎将她拦住,铿锵有力朝大公子道:“今日我为兄长煎茶。”
晏期年盯着她,脸色微沉。
“所以你便要扶持别家,与陆家争势?”
晏苏荷心一跳,垂眸掩盖:“不敢。”
她往沸水中添茶,盖上砂盖。
晏苏荷道:“这紫笋茶色泽鲜翠,是上等的贡品。那日我随上峰前往苏州,舅舅亲自相迎,将此贡茶随手送予我等官员,就连像我这般的六品官都能得到一份,难道还不足以窥见他们的猖狂吗?”
“兄长,”她叹了口气,“陆氏不是一方豪强,是能一呼百应的世家。陆家要走的,是长久之道啊。”
晏期年没有否认妹妹的话,忽问:“你与吕家六郎什么关系?”
晏苏荷心一静。
“听说吕六郎见过上京来的大理寺司直后就患上了龙阳之癖。”
他声音太过平静,反倒让晏苏荷更加难堪。
她轻声:“吕六贪色……”
话还未说完,兄长凌厉的目光便已扫射而来。
晏苏荷加快语速:“但是我没让他得逞,只因世家内部铜墙铁壁,如蛛网般错综复杂,想要打入其中就必须从他们内部入手,所以……”
晏期年替她说完:“所以你利用吕六帮你行事。”
晏苏荷:“……是。”
晏期年继续:“又听说那一向不学无术的吕二郎也开始勤学苦读,发愤图强了。”
晏苏荷面不改色:“是好事。”
晏期年:“又闻吕二郎是见你与范家嫡子交谈甚欢,才开始苦读的。”
他沉默一会,又继续:“范家乃书香门第,清贵中立,存世上百年,倒是符合婉婉说的长久之道。”
他一提起范家,晏苏荷的心便一下提起来。
好在他没继续探究,而是道:“更不提你将富商召集一堂,行火熏逼迫之法,让他们吐财之事。”
说罢他语气突转,话锋犀利而来:“此次随同的监察使身负重伤、户部刑部官员亦是狼狈而归,唯婉婉功劳最大,你想要做什么?揭开女子身份,向圣上请罪,企图以功抵过?”
被说中心事,晏苏荷登时静下。
恰时茶沸,清冽甘香萦绕车内,晏苏荷提盖,见茶汤色青黄,腾如鼓浪,沸势已至,便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