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零年九月底,清冷的秋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地上铺着的石块常常湿润。雷古勒斯阵亡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老家慕尼黑。
施瓦岑堡家族在圣路易教堂为家族这一代最后的男性继承人雷古勒斯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参加了。沃尔布加在葬礼上骄傲地宣称:
“雷古勒斯为了帝国的千年大业献出了生命,我为我的孩子感到由衷的自豪!雷古勒斯原本马上就要结婚了,但我并不为此感到遗憾!”
菲利西娅穿着一身黑裙,帽子上黑色的网纱多少遮住了一些脸上的表情。她的脸上依然戴着合时宜的面具,可她知道,自己维持不了多久了。
“……他的名字将永远被他为之奋斗过的民族铭记!”
不,在不远的未来,没有几个人还会记得他的名字。菲利西娅一向理智,可这次执拗地在乎着这个事实,像是在刻意地不断用一颗粗糙的石头摩擦自己柔软的心。
“元首万岁!大德意志帝国万岁!”
沃尔布加的慷慨陈词为她赢得了赞誉。菲利西娅旁观着这一切,却觉得心里发冷。她感觉不出这是一场葬礼,倒更像是一场表忠心的庆功会——年轻的施瓦岑堡终于做了他该做的事情:一头撞死在英格兰的土地上。菲利西娅看不出这对元首的大业有什么帮助。
她就要忍不住了,可是不行。还不行。
乐团奏起莫扎特的安魂曲,唱诗班唱着安魂弥撒:
天主,请你赐予他们永恒的安息
并以永远的光照耀他们
……
天主,求你赦免所有的虔信者
赦免他们所有的罪行
并借助你的慈悲
望他们能够逃脱惩罚的判决
并享有永生的喜乐
……
似能洗涤心灵的乐声为菲利西娅带来了短暂的宁静,可无法完全抚平她的悲伤。沃尔布加的那一番话犹如一道刺目的白色闪电,惊醒了黑夜中的菲利西娅,让她看到了原本她看不到也不应看到的地方。
恐怕在他们眼中,雷古勒斯得时刻待命去送死,宛如一只随时待宰的猪。可他是个人,是她的爱人。她已经认定他了。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错了。
慕尼黑九月的天空下着细密的小雨,阴云密布,压得菲利西娅喘不上来气。仪式结束,她撑着雨伞,脸色苍白地从教堂走回了家,像是遗留在世间的一抹孤魂。
在遇到雷古勒斯之前,菲利西娅从不认为自己会动心。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深深根植于她的心里呢?
既然他不由分说地闯进了她的心里,为何又要突然离她而去呢?
菲利西娅没有力气思考了。她撑着伞慢慢走回家,希望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脸被冻僵了,上面沾满了冰凉湿濡的泪水。
她在门口站了半天才意识到,她把钥匙落在家里了……她伸出手摁响门铃,摁了好久也没有人来开门。她怔住,发现自己就这样被拒之门外。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雨越下越大,敲碎了她最后一层脆弱的保护壳。
菲利西娅再也忍不住了。黑伞从她手上脱落,她靠在大门上的身体慢慢滑下,蜷成一团,在雨中瑟瑟发抖。
她把她的星星弄丢了。她该怎么办呢?
“雷古勒斯,雷古勒斯……”
脸色苍白的菲利西娅念着爱人的名字,在雨中失声痛哭,几近晕厥。
她爱他、思念他,非常、十分,深入骨髓。她几乎从没有这么清醒过,没有任何药物可以麻痹她现在感受到的痛苦。曾经,在她设想过的每一个未来的场景中,都有他的存在。她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去恨过什么。可说到底,她最恨的人还是自己。
到底为什么会有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