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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川伊佐那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日思夜想的人竟坐在烟雾缭绕的老虎机前,面对着凭借运气和店老板设定概率的陈旧机器,露出轻蔑却又沉醉其中的笑。她嘴角边叼着烟卷,是记忆中那熟悉又倦怠的姿态,岁月的流逝并未让她的眼角染上皱纹。她还是如旧时的模样,不拘小节,眉眼里带着丝尝尽生活冷暖的残酷。这样的人,甚至能够残酷到对世人所冠上“母亲”的这一身份,都有着几近绝情般的不在乎。
妈妈。
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啧,麻烦死了,你不是我的小孩。”
这是什么愚蠢的玩笑?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不是吗?没错。佐野,那个不常露面的家伙并没有留下太多记忆。父亲这个身份在伊佐那的世界里几乎空白。他没有任何权利来用自己的视角断定父母的爱情,但他总是执著地想着,家族血脉的羁绊是无法斩断的。可即便这样,不是母亲孩子这种事……果然还是太过分了。明明自己只有母亲。但是她却毅然决然抛弃自己而去。
动摇。
这种词本来不应该出现在伊佐那的人生词典中,但在妈妈一番若无其事的言语攻势下,他第一次领悟到自己内心真正的恐惧。连母亲这个词都无法脱口而出,长发女人若无其事将一切真相全盘托出。伊佐那竟然连一句多余的反驳都说不出口。
“你是我前夫和菲律宾的女人生的小孩,那个无可救药的男人,最后被混混捅死了,懂了吗?”
那自己是因为什么而存在的?自己又是为什么而诞生的?在刹那间他绞尽脑汁想到了很多个疑惑,可没有一个疑惑能得到解决。黑川伊佐那原本觉得这个世界可笑,母亲在当赌徒,儿子便做了监管赌徒们不要闹事的混混。他一家一家地收着保护费,既成了赌场老板们的“走狗”,又恨不得咬咬牙带着黑龙一举跨越涩谷从不良到帮派的阶级。伊佐那偶尔在想,只要闯出番名堂,所有抛弃他的人大概都会再回到自己身旁。
可是最终,他却连赌徒的孩子都做不成了。那一连串的话语引得少年只能察觉到天旋地转。
“你是别人的孩子,跟我没有血缘关系。”
伊佐那在孤儿院长大时,时常能想起母亲这双漠然又坚毅的眼。他比艾玛记事早,母亲从不喜欢哄孩子,所以哄小婴儿这种事总得轮到他来管。她只是用淡淡的眼神扫视着兄妹两个人,仿佛一切和她自己无关一般。唯独会让她失态的只有“佐野”。将复杂感情与不甘魅惑的神色,通通抛向记忆中被当作是自己父亲的男人。男人很爱笑,用温暖的手摸着兄妹两的头。即便并不能时常与对方相见,但在记忆中,伊佐那和母亲都是想要见到他的。
真残忍啊,归根结底自己与母亲都是被世人所抛弃的存在。
伊佐那无论在饿肚子还是受人欺凌时都会想起母亲那理智且淡漠的眼神,久而久之,他竟从那股冷然中感受到了莫名的勇气。刚入青春期不久的黑川伊佐那站在穿衣镜前看着长高变了模样的自己,即便肤色、五官,都与印象里的父母并无相像之处。但他依然固执地觉得是母亲赐给了自己这样一双眼睛。而后伊佐那索性留了长发,还戴起了长款耳坠。耳坠上的图案是幼时他与鹤蝶在孤儿院所畅想着未来画下的标识——
黑暗的世界与旭日交汇处的一抹亮光。那抹亮光处必然会有自己的身影。
黑川伊佐那原本觉得一切都会变好,只要按部就班继续向前,用野心征服别人,用野心征服那个想要挤占自己与真一郎间兄弟位置的佐野万次郎。但在这一刻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理由与借口来让他的未来继续下去。自己的生命或许从诞生时就是错误,但现下更糟糕的是……他领悟到错误的本质竟在于自身。
“你都知道吧?!真一郎!!为什么没说!!为什么不肯将真相告诉我!!”
秋雨下的铺天盖地,在那条即将被拆迁的步行街上。黑川伊佐那与曾经被当做自己亲生大哥的人大打出手。而佐野真一郎并不闪躲,甚至硬生生挨了他两拳。在那一刻他们二人彼此的眼中都只剩悲哀。
人在最美好的时光中,总会忘记一切都在悄然变化的这个难过常理。有很多东西在佐野真一郎来看是无法改变的,但有些事却会轻易瓦解黑川伊佐那的自尊与活下去的理由。那原本不是需要找寻意义的事,只是当仇恨都无处发泄的时候只好寻找一个最有可能得到谅解的出气口——
他不恨母亲。既然是前夫带来的孩子,早说不要直接丢在大街上就好。孤儿院里不缺乏这种天生被当做废物抛弃的家伙。黑川伊佐那总沉浸在那深深不甘的原因是因为他尝过家庭的甜头。他只是怨,而埋怨的心理总是让人难以释怀。母亲即便被视作残酷至极的人却依然将自己养到读了国小。那若有若无的触碰与叮咛是他罕有渴望着的温暖。更何况最后她还爱上了总是喜欢笑的男人。
如那个男人般,佐野真一郎也爱笑。
他笑起来亦如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