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唇,片刻后还是回答道:“何物?”
阿秋一点点将自己挪过去,挪到顾逸身边。和顾逸打了这么多次交道,理性的时候她自然也明白,顾逸显然和师父一样有洁癖,并不喜欢旁人碰他。
她只是犯迷糊的时候就会……忍不住而已。
可是目前,顾逸并没有取下眼睛上白绫的意思,她只得硬着头皮再度拉起他的手,在他的掌心放上一件小小的物事。
这次出来她就一直揣在怀里,就是为着极有可能会再遇见他。
她仿佛每次夜行都必然会遇见他。也因此,她才把它随身带着,以备那必然的“偶遇”。
顾逸感觉着她的指尖在他的掌心一掠而过,放下一件轻盈细碎的东西。质地是金属,还带有一两丝她的体温。
他错愕之余,握在掌心掂量,随后就立刻明白是什么了。
此物小巧玲珑,形如弯月,有细细流苏坠在其上,当中还有一颗触手清凉的宝石。
是他第一次在乐府见到她时,她额前所佩的,镶嵌金绿猫儿眼的弯月流苏花饰。
于是顾逸手握着流苏花饰,脸色变得非常的难言。
阿秋却并不知道顾逸此刻复杂的心情,只是径自道:“这个……比我额头上这个好一些。你上次不是想要我额头上这个吗。但是给你的这一个是金的,上面还有宝石。”
顾逸的神情就更加一言难尽。
所以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至少她懂得,金子比银子贵,镶嵌宝石的比没有镶嵌的贵。所以回去后才好心且贴心地选了个贵的送给他。
他上次想揭她的额间花饰,纯粹是想看看其下的“同心花”印痕。没想到她不但当真了,而且回去还特地找了一件给他。
罢了罢了,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他忍着啼笑皆非的心情,淡淡地道:“所以,我将来若是拿着这个去兰陵堂,他们就会为我做一件事,且不论是何事,是吗?”
阿秋想了想,最终愁苦地道:“我觉得不会。我觉得……最大可能是你会被师父揍一顿。”
花饰又不是兰陵堂的信物令牌,兰陵弟子哪里会认得。就算真的认出来是阿秋假扮宫伎时用过的随身之物,最大可能仍然是会被师父痛揍一顿。谁让他拿着女儿家的随身之物四处招摇的呢,何况这还不是普通的女儿家,而是兰陵首席神兵堂主。
顾逸再镇定,也忍不住失声道:“那我要它有何用?”
阿秋亦是不明所以地道:“我不知道啊!你忘了,是你自己向我要的?或者,你当时是觉得它好看,想要拿去送人?”
她随即喜孜孜地道:“这个是很好看,不过送你这个金绿猫儿眼的更好看,据说是大师兄用一首诗向落玉坊的胡姬换的,说是个什么,定情信物来着,不过大师兄转头就扔给我了。他这种东西,胭脂珠钗花钿之类的,怕不有几箱子几匣子。”
虽然已经缠好了眼睛,绝不会有看见非礼之物的烦恼,顾逸依然以手按眼,一副不忍卒听的样子,连声道:“我收下了收下了,你快走吧。”
午后的池塘里晃动着树影。舞伎们练功的响屧廊内,此刻静得连落根针都能听见。
众舞伎刚完整地演练完一遍《白纻》,香汗淋漓,此刻大气不敢出一口,静等着薛红碧发话。
阿秋是站在最后一排的,只管垂眉低首做老实乖觉状。她也是见识过薛夫人的骂功的了,那可真当得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她生恐自己引得了薛夫人的注意,又讨一顿好骂。
想必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同样心思,一律的咬紧嘴唇,同样一幅坚贞不屈的形象。
想当初进乐府时,阿秋可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在乐正黄朝安这等奸险小人面前都敢张扬自得撩拨的。所谓不怕官,只怕管,这些日子在乐府蹉跎下来,连她这个兰陵首席都只能夹起尾巴做人了。
可是怕什么,就偏偏来什么。
她只管低着头,却见撒花锦裙下一双镶着明珠的翘头履冉冉地行到她面前,接着便是冰凉的竹板挑起她的下巴,薛夫人冷冰冰之中带着一丝妩媚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