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烟水茫茫月白蓼清之中,直穿过水面的栈道前方,端然伫立着一个女子的背影,就像是正等着她来的样子。
女子着曳地的黑白燕尾舞衣,身形高挑,若非月光映照出她高挽的花白发髻,阿秋几会疑心她看到的就是——鬼伎。
她犹豫再三,还是向前躬身行礼。
“孙内人。”
月光下,孙内人转侧身形,深深凝视着她。
“你要去哪里?”
孙内人的手上,横握着宽约两指,长约三尺的竹板。
阿秋从未料到过,会在此等情形下与孙内人对面相逢。
孙内人从何时起,便知道她夜行的秘密的呢?
既然如此,一定是瞒不过她的了。
阿秋想好说辞,正要开言解释,已被孙内人平静地截断:“你是要去找少师顾逸?”
水道尽头有一棵大棠梨树。
这棵树已有百年树龄,其上枝叶繁盛茂密。
坐在上面,是看不见星空的。只会看到密密麻麻的枝叶,彼此交替重合,向无限高穹延伸绵亘。
而此刻,隐于黑暗、端坐在一枝上的顾逸,听到孙内人口中吐出自己的名字,蓦地生出一种既有些尴尬,又惊心动魄的感受。
这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
他不是有意要偷听的。只是阿秋在棠梨苑有异动,他感知得非常分明。
大半夜不睡觉,以她的性子,自然不会是出来打坐静心。
可等他赶来,便发现孙内人已拦于水廊等候。他连提醒阿秋的时间也没有,只得止步于水道尽头。
今晚看来她是乱跑不成了。
他放心了,本想离开,却被孙内人这句话重重曳住了。
她跑出来,原来是要去找他?
阿秋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来。
孙内人何以会认为她是要去找顾逸?难道孙内人有什么证据,她一个入乐府才两天的舞乐伎徒,已经和少师顾逸已经熟悉到这样的地步,可以随时随地,想找便找?
她一向机变善言,却也被呛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皆因根本不知从何说起,更无从反驳。
可是——她不说话,孙内人自然而然便当她默认了。
对面树上那人也是。
她……竟然真的是来找他的?
一种既惊又喜,穿越魂魄的震动,在顾逸心中轻敲一记。然后,尚未等他反应过来,这震动——竟化为心上一种几近甜美的余韵。
顾逸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纷纭感受,惊得差点落下枝头。
好在孙内人不会武,而阿秋亦全神戒备于孙内人的提问,都无暇注意到这棵微微颤动的大树。
阿秋既未回答,孙内人便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道:“你和他,绝不可能。”
阿秋惊呆的脑子终于开始渐渐运转,她总算明白了孙内人什么意思,讪讪地道:“阿秋并未想过攀附少师,阿秋只是想……”
什么?她并未想过……攀附他?
一种奇怪的,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一口气的感觉,混沌地在顾逸心中浮现。
还好,还有那个“只是想”。
她“只是想”什么?
顾逸忽然觉得,此刻无论她“只是想”任何事情,他都可以接受。
总比,什么也不想的好。
孙内人替她说完下面的话:“你只是想找他帮忙,因为黄乐正逼得你无路可走。”
您两半都没有说对。前一半,是因我想找的人是师兄而非顾少师。后一半,则是因我忧心的是您,还有整个舞部。
阿秋心里这般想,但对于孙内人的话,却只能讪讪点头:“是。”
孙内人点头,举首望着天上彩云间半露的明月,平静地道:“跪下。”
阿秋左右为难,最终踌躇片刻,还是按孙内人所说,掀起衣摆跪在竹廊上。
孙内人抽出竹板,沉声道:“今日,我要替石长卿教训他的女儿。教她做人必须靠自己,不可遇到压力便如风中之草般东缠西绕,妄想可以凭着旁人权势躲过难关。”
这一板子抽下来,跪着的阿秋是完全傻了。
那是她亲生的师父,亲生的师兄,不是随便什么旁人。他们将堂堂一个神兵堂主、“谪仙榜”首席刺者投到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后宫乐府,自己却高官厚禄,谈笑风流,她没把他们拉下来和她一起共同奋斗已经很不错了,还要她凡事——独立,靠自己?
阿秋疼得牙根痒痒,决定把这一记板子记到大师兄公仪休的头上。
风声起,竹板再落,重重打在阿秋手心。
“这一板是教你记住,没有什么捷径不需付出代价。你靠少师顾逸的权势来驱逐黄朝安,且不说少师会否会为你这么做,但以高位者之权去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