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话的语气,就像是非常非常地——了解她。
如一位语重心长的长辈,亦如一位相知已久的故人。
她仰起头来,大胆地对上顾逸深邃的眼神,回答道:“可是,顾少师不也在这里吗?”
顾逸的眼神在那一刻忽然震动变化,他几乎是狼狈地立即低下头去。
阿秋也望向对面阴影中的棠梨,自顾自地道:“我不知道以顾少师人臣之极的功业权位,为何还要领一个吃力不讨好,专事务虚的太常寺卿,”
她继续道:“但我想,顾少师一定和我一样,希望令自己的存在,令我们所身处的这个时代,更加光明。”
“无论高高在上的少师,还是乐府里最为卑微的舞伎,想看到的,不都是战乱之后重新出现,一个秩序自由、人性光明的世界吗?”
半晌,阿秋也没有等到顾逸的回音。
转过身来才发觉,顾逸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她呆怔片刻:她说错了什么吗?
因为知道鬼伎是人不是鬼,阿秋心下大定,再无恐惧,在众人发现之前,悄然穿回了众舞伎生安卧的寝堂。
这一夜实在惊心动魄,当时虽无感觉,但一落枕,阿秋便觉得困意袭来。
顾逸的怀抱,安神定惊的效果实在是好。她连在梦里,也仿佛一直能怀恋地嗅吸着那宛如甘露松风、残荷秋枫的清冽气息。
结果就是——她又睡过了头。
阿秋一睁开眼睛,看到寝堂外一轮红而圆满的初生朝阳。室内霞光明亮,偌大寝堂内,各人被褥叠得整齐如折纸,只是空无一人,立知今天要糟。
众伎之中她是唯一一个连着两次迟到的。以孙教习的严厉,必然会严惩于她。
阿秋硬着头皮,往众伎练习舞艺的响屧廊奔去。
今日运气好得很,众舞伎并未在练习舞蹈,而是端端正正地席地而坐,听孙教习讲解曲目。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众舞伎整整齐齐的吟诵之声响起,既无热情,亦无欢欣,便像是在唱诵宴会流水的菜名一般。
不过阿秋远远地听着,就知道是《相和歌辞》中的一首《陌上桑》,讲的是秦代的美貌民女罗敷,拒绝太守调戏的故事。
诗歌先是极力夸赞罗敷的美貌,言平民中耕者、路人均为之驻足,再言有贵宦太守乘着车马自南而来,使小吏询问是谁家女,可愿共乘一车。
罗敷不卑不亢地致辞拒绝:“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然后极言夫君权势之盛,容貌之美,显赫之状,以嘲弄太守,使其羞惭而退。
阿秋悄悄脱下木屐,提着鞋子蹑足从回廊柱后溜过去。
这一次,她成功地混入了舞伎们坐席之中。
孙内人仿佛背后生耳,神情不动地喊道:“暂停。”
舞伎们才吟到“罗敷自有夫”的声音应声而断,如刀切斧凿般平整。
孙内人道:“阿秋你来说说,罗敷为何要拒绝太守?”
登时,满堂气氛忽然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众舞伎有人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有人私底下你推我搡,有人面色慌张兼紧张。
一时间原本齐整的脂粉面具,各个流露出生动的神情。
舞伎课堂提问,是从未有过之事。
以往曲目的传授,均由教习口述歌诗原文,然后令舞伎们逐句背诵下来。
到得舞伎熟悉歌诗吟咏之后,再一句一句加上舞蹈动作的演练,以及表情。
每一句歌诗,便是一段舞蹈表演。
练至熟习之后,再加上立部伎或者坐部伎的乐器伴奏,即可登堂呈献。
但是无论哪个环节,都不会有诗歌原意的讲授。
舞乐伎们亦多不识字。只有其中的佼佼者,最终可以成为教习的那些,才会有识字的殊荣。
阿秋硬着头皮笑盈盈立起,先向孙内人行礼,然后边想边道:“因为……太守不是好人。”
孙内人道:“何以见得?”
阿秋道:“因为罗敷说了,他本来家中就有妇的,还调戏民女,就是坏人。”
孙内人不动声色地道:“那若他家中无妇,罗敷就应该答应吗?”
众舞伎的神色都极其好奇兴奋,一副很是期待答案的样子。
阿秋不知怎地,莫名有些心虚,但还是答道:“不应该。”
孙内人道:“哦?那又是为何?”
阿秋从实说道:“以太守的身份,他若真是喜欢罗敷,应当郑重去她家向她提亲,而不是众目睽睽之下睹美色意动,就邀她上车同载。”
孙内人平淡地道:“哦。”
阿秋不禁呆住:哦,是什么意思?
孙内人再道:“下一个问题,罗敷拒绝太守的理由,即说她有丈夫,是不是真的?”
她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