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地的涌来,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全然淹没。
她真的很想问顾逸: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不管他是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一人,不管他是不是她头顶的头顶的头顶的上司。
他之于她,仿佛从来就只是顾逸。
一路疾掠的顾逸,此刻心中的感应非常奇怪。
小姑娘应当是在“想”他。
想也正常。刚挨了打呗。
可是……这忽而惊涛骇浪,忽而情思如梦地——“想”,是怎么回事?
她小时可不会这般“想”的。
顾逸正自百思不得其解。
下一瞬,他感应到她对他的“想”完全消失,仿佛进入冰雪之境。
空气中传来的奇异清冷的幽香,令阿秋瞬间清醒过来。
她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处废弃多年的旧宫苑。
月光之下的断垣残壁,爬满了薜荔藤萝,结着一串串果实,香气累累。
四处都是梧桐萧疏的姿影,满阶落叶萧瑟,应已很久无人打扫。
看得出来,从前这里气派非凡,建制恢弘。
雕梁画栋虽已落满灰尘,却依稀可辨其精美纹饰。处处花窗样式各无重复,玲珑通透,月光照入,落影生动如画。
就连地面铺的青砖,亦镌刻有各式长乐未央、山河永安图纹字样,连绵不绝。
但首先引起阿秋注意的,是一块长约丈许、乌木雕就的匾额。它就那么安静地散落在苑中的乱石荒草里,小半截已经没入土中。
看样子,它原本应该悬挂于此宫苑的门梁之上。但却被人摘下了,且安放在此地。
看它摆的样子,似乎就能感受到摆放的那人矛盾的心境。
若是不想要了,直接丢了烧了便是。
可若是想要,又为何摆在这里日晒雨淋,而不干脆挂回宫门上去?
阿秋怀着好奇的心情,蹲下来对着乌木匾额轻拍一掌。
师父有洁癖,带得兰陵众刺者人人均爱洁,无论多么想看清楚匾额上写了什么,也断然不会以兰陵刺者的素白衣袖去擦拭。
这一掌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会损伤匾额,又刚好使匾额上覆盖的灰土簌簌而落,显露出其上原先书写雕刻的字形。
阿秋一看之下,便已怔住。
这匾额也不知多少年没有人看过了。重重灰土剥落之后,显现的四个朱红大字,却如当时刚写的一般酣畅淋漓,光亮醒目。
“栖梧废宫”!
四字连笔带草,无头无尾,无款无识,即便隔着多年,亦能感受到题写者心中的愤懑狂怒。旁边一侧,还散落朱红数点,像是飞溅上去的。
想必他是狂怒之下提起笔来,恨恨一挥而就,尽释心中愤郁,随即摔笔砸砚,将一盒朱砂直接砸了上去。
阿秋以手指逐字行过笔迹,感受着书写者当时的愤怒心情,其间情景历历如睹。
此事最为反常之处,是王朝历代都有废弃不用的宫苑。但是,真要废弃了,直接封闭禁锁也就是了,不须还大张旗鼓地题写上“废宫”二字。
就像历代也有废后,但是无论君王宫人,通常都不会直呼废后为“废后”,提及时多以降级受罚的职分相称即可。亦如历代都有冷宫,但冷宫的匾额绝不会明明题着“冷宫”二字。多少总要照顾皇家的体面,和其间居者的心情。
即便是受贬弃、厌倦之人,也还是希望得着一点吉兆和希冀。
题字之人,是有多么憎恨这栖梧宫曾经的主人,才会将其形诸笔端,高悬示众。
而皇宫看似偌大,前朝后宫人头济济,但有权力这么张扬地发泄心中愤恨的人,亦数不出几个。
题字者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阿秋心下虽明了,却不由得有些发怔。
她以刺者之身被师父栽培,虽则曾入贵邸豪宅如入无人之境,取上将首级如谈笑间事,但却从不曾这般直接地触摸过人心。
感受过一个人胸臆间的悲凉和憎恨。
这便是,人间之情吗?
皇座上坐着的那个人,也是有这样激昂的人情的吗?
这匾额后来又被人摘下,小心地放置在庭院里。说藏亦未藏,说露亦未露。这后来收拾之人,又是怎样矛盾的心情呢。
阿秋想得,竟有些痴了。
待得她心中一动,蓦地电转回身,已发现大为不妙。
废宫大门的阴影之中,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个白发飘拂、身形佝偻的老妪,一只独目里闪着怨毒的蓝光,正自冷冷瞧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