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可没有支配这份嫁妆的权力!
她猛地抬起头,以略带有恐惧的目光与父亲对上。在他眼中的倒影里,她看见自己不甘的眼睛。
贪婪,是卡文迪许的通病。
玛蒂娜决定去争取点什么,但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
哪怕是女王,也不过只是一个人罢了。真正带给女王权力的,是凭借根深蒂固的制度而服从于她的所有子民。
她也可以这么做……吗?
玛蒂娜一向不喜欢那个总是管教她的老女仆。但是她不得不承认的是,所有仆人里,只有老女仆对她“忠心耿耿”。虽然老女仆总是管教她、反驳她,但也只有这个老太太对她展现了全部的忠诚。
“我不想再练习刺绣了。”
在又一次在规定时间内不得不坐到椅子前捻起绣花针时,玛蒂娜对教导她刺绣的老女仆说。
老女仆严肃的脸上每一条皱纹里都盛满了刻板:“小姐,您不能这么任性。”
又一次被反驳,玛蒂娜不悦地皱紧眉头:“我不喜欢反驳我的仆人。”
老女仆却说:“小姐,我只是听命于公爵大人。”
玛蒂娜忽然明白了。
老女仆不是她的仆人,而是公爵的仆人。公爵付给她工资,所以她听命于他。但是玛蒂娜一无所有,没有任何利益能支付给任何人,所以自然也没有人会忠诚于她。
忠诚,是靠资本换来的。
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她,她对这世上的一切都不曾也不可能拥有支配权。唯一属于她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也许是玛蒂娜沉默了太久,老女仆放缓语调,打算哄哄这位有些任性的小姐:“小姐,这是成为一名贵族夫人的必修课。如果您能将刺绣联习得更好,将来您的婚姻也会更让您满意。”
她撒谎。
这是玛蒂娜的第一念头。
那些想要与玛蒂娜结婚的人,绝不是看中她本人的才华,而是看中她父亲的地位与财产。他们应该去向父亲求婚,而不是她。
玛蒂娜恶毒地想。
而且——
原来她的才华也不属于她。她引以为傲的东西,不过是用于“吸引丈夫”的装饰物罢了。
在玛蒂娜意识到自己拥有的仅剩自己的身体的那一年,母亲已经病重卧床很久了。
阳光许久不曾透过那扇窗户洒进母亲绣花的桌上,厚重的窗帘将传说中能让病人感冒的清风连带着阳光一起挡在了背后。昏暗的卧室里,蜡烛与壁炉让这个地方闷热异常,令人窒息。母亲躺在床上,干枯的头发所剩无几,皮肤苍白无光泽。
她就像一具死了许多年的骷髅。
在玛蒂娜的记忆中,母亲一直是病弱苍白的模样。可母亲说,她曾经是整个德文郡最活泼健康美丽的姑娘,所有人看到她都说她像一丛蓬勃盛开的玫瑰。她会骑马,在旷野中与朋友赛马,也会徒步二十英里就为了去探望姨妈。
也许正因如此,她才能从那场要了全英国上百万产妇性命的产褥热中幸存下来。
“母亲,你不用担心。”玛蒂娜跪在床头,将脸贴上母亲枯瘦的手掌,“我不会走上和你一样的路的。”
虽然是在与母亲对话,可玛蒂娜沉沉的目光一直盯着壁炉里燃烧不尽的烈火。
“我不会结婚,也不会生孩子。我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昏迷不醒许久的母亲竟然醒了。她的眼中重新浮现出光彩,满怀怜爱地凝视自己唯一的孩子。她抚摸女儿的黑发,以及那和自己一样苍白的皮肤、血红的嘴唇。
“玛蒂娜,我的孩子。”她轻声说,“可是,是否结婚生子,选择权不在你啊。”
原来,连她的身体也不属于她。
玛蒂娜心不在焉地想到,她果然一无所有。
一滴浑浊的眼泪从母亲的眼角滑落,划过她干枯的肌肤:
“为什么你不是个男孩?”
这句话如一粒火星落在玛蒂娜内心干涸许久如旷野一般的心里,将重重枯草般的愤怒瞬间点燃。借着呼啸的寒风,愤怒与不甘的野火绵延数里,使她的心灵化作一片火海之下的焦土。
*
母亲死了。
站在母亲的坟墓前,玛蒂娜才终于发现,原来母亲的名字叫做“安”。
“安”,Ann,一个简朴可爱的名字。当读到最后一个尾音时如果稍稍拖长鼻音,就会读成“安妮”。这个过分善良的女人,被困死在了名为“卡文迪许夫人”的牢笼里。
公爵夫人的墓碑很是豪华,上面有精致的花纹,还有卡文迪许家族标志性的家徽。以家徽为中心,花纹蛛网般延伸,将墓碑里的灵魂重重困厄,不得脱身。卡文迪许的牢笼不仅束缚她的生前,也束缚她的死后。婚姻就像一纸魔鬼的契约,蒙骗她在爱情的遮羞布中出卖自己的灵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