槲城,十一月下旬,冬日。
转动方向盘,熟练地将车停靠在路边,收回手臂拉动换档,待车停稳后,庄嘉因先是低头看了一眼腕表,随后抬起双睫,透过后视镜看向此刻正坐在后排座位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车内那些毛绒装饰的小女孩。
感受到她的局促,庄嘉因颇为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抬手拿过方才上车时被自己放在中央扶手箱内的桃粉色保温杯,一边暗暗发力,试图拧开杯盖,一边捏着嗓子,放轻声音,用她哄小孩时特有的语气道:“知宜?要不要喝点热水?”
闻言,名叫“知宜”的小女孩红着脸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给出回答,便被一阵敲响车窗的“笃笃”声打断了对话。
庄嘉因扭头朝声音传来的副驾驶方向看去,手上拧动保温杯杯盖的动作却并未停止。
另一侧,薄薄的哈气背后,卞嘉懿那张略显苍白的小瓜子脸出现在了车窗外。
看见对方隔着车窗笑眯眯朝自己招手的样子,庄嘉因的脸上也禁不住溢出一丝笑容。
于是,她探出上半身,伸手打开车门。
见状,原本贴着车门站在路边的卞嘉懿先是退后一步,随后快速钻进了副驾驶,关上车门,生怕风顺着引线一般的缝隙钻进车内,将车中的冷空气点燃。
并肩而坐,方才二人一窗之隔时满满当当挤在心里的那种久别重逢的欢喜,此刻已然被车内的暖空气稀释得所剩无几。
卞嘉懿总觉得有一阵说不上来的酸涩,她局促地来回搓动了几下双手,无声打量着车内的装饰物,单从神情来看,那种拧巴的感觉竟与后座的小女孩有几分相似。
她们之间太久没有联系,卞嘉懿只能偶尔在书店内看到庄嘉因的名字,她知道庄嘉因是最近几天才回槲城的,在此之前她长住红港——大概是同她高中时经常提起的那位生身母亲生活在一起,其余信息,卞嘉懿一概不知。
副驾驶一侧的中控台上趴着一只毛绒制小白狗,卞嘉懿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双黑亮亮的塑料眼珠看了一会儿,直到眼眶有些发酸,她才终于卸下身上那股劲儿,扭头望向依旧在同保温杯搏斗的庄嘉因,随后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扑上前去,给了对方一个久违的拥抱。
对于近十年没见的两人来说,这个拥抱实在是太过热情,庄嘉因被勒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却并未表现出丝毫排斥。
天太冷,她身上套着一层又一层的厚衣服,按理说,即使有人此刻突然从背后向她泼一盆水,庄嘉因或许也得愣上几秒后才能感受到液体浸透衣衫的冰凉,但此时此刻,庄嘉因的第六感告诉她,卞嘉懿正伏在她肩上偷偷地掉眼泪。
腾出一只手来,轻拍了两下对方的后背,庄嘉因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欲盖弥彰似的来了一句:
“等很久了吗?”
向天发誓,她绝没有一语双关的意思,但此时此地此刻,无论是庄嘉因自己,还是正抱着她不撒手的卞嘉懿,都无法做到适度地理解这句话的表层含义。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庄嘉因感觉到卞嘉懿先是点点头,后来又摇了摇头,但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给出明确的回答,她不由得有些失笑,安慰似的轻抚了两下,试探着提议道:“这里应该不能停太久,我先开车,咱们路上说?”
卞嘉懿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双手。
庄嘉因还没忘了方才被自己夹在怀中的保温杯,趁卞嘉懿垂下脑袋吸鼻子找纸巾的时候,庄嘉因扭头瞥向后座,手上动作不停:“暖气好像不是很好,后座冷吗?”
小女孩摇摇头,没有吱声。
庄嘉因猜她是认生,也就没再搭话,只勾唇一笑。
不知道是不是热水温度太高了的缘故,保温杯的杯盖就好像被紧紧吸住了一般,庄嘉因费劲拧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拧开。
她事先在杯子里丢了几颗切开的红枣,经过热水的催化,杯盖拧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枣香味沿着杯口飘了出来。
将水倒进便携杯形状的杯盖内,庄嘉因对着杯沿轻吹了两下,随后便转手把盛有热水的杯盖递给了坐在后面的小女孩。
“烫,小心吹吹再喝。”
一旁的卞嘉懿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她转过头,顺着庄嘉因身体所朝的方向看去,疑惑不解:“这是……”
“知宜,袁知宜。”庄嘉因将保温杯放回原位,熟练地启动座驾,换档,黑漆漆的瞳孔紧盯着前方的道路。
“她妈妈今天有点事,实在是没时间带她,本来准备让她一个人看家来着,这不正好碰上我去她们家拜访,就让我给带出来了。”
“我给余想打电话问过,幸好她说方便在婚宴上加个席位,不然我恐怕得塞完份子钱就走了,总不能让小孩饿着肚子等我吧。”
庄嘉因看似说了不少,其实根本没什么重要信息,好在“袁”这个姓氏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