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林无求道:“等等。”
她面不改色,走到孙六面前,伸手:“今日的饭,给我。”
“呦呵。”孙六脸抽抽。
“是我的,该给我。”林无求一副不拿到誓不罢休的架势。
每日管饭,算作酬劳的一部分,为此前谈好的条件。
孙六原不想给她,思及自己好歹省了半日工钱,懒得再行纠缠,不情不愿甩给她两个冷透的蒸饼:“饿鬼投胎,给给给!”
林无求毫不嫌弃地用荷叶包裹好蒸饼,塞进怀里,平坦的胸膛霎时鼓出个大包。
她略显痴气地朝杜甫呲牙:“走吧走吧。”
杜甫望着她身上脏旧麻衣,道:“你……之前的衣裳何在?”
“那件啊,”林无求回忆,“我卖了。”
杜甫刹住步,诧愕道:“卖了?”
“是呀,那是蜀锦,还挺值钱的。”林无求摸着胸口鼓囊囊的大包,觉得不甚舒适,于是又将蒸饼掏出,递到杜甫眼皮底下,“杜先生,这两块蒸饼你一个我一个。”
“好。”杜甫艰难答道,“待回去热罢再吃,莫吃冷食。”
对方炫耀般稚气的举止,竟令他感到酸涩。
“杜先生。”林无求似乎心情不错,接连唤他。
“何事?”
“这个给你。”林无求从裤腰带间掏出捆扎严实的钱袋,“本想再多挣些,结果被你太早发现,只攒了这么点——这是我卖衣裳换的钱,还有半月的工钱。”
毛驴眨眨眼,温顺地站立,不明白主人为何倏而静止。
“……为何给我?”
那是她卖了锦衣,每日背着粮袋风吹日晒攒下的钱。
杜甫发觉自己看不懂这个孩子,她的一举一动,她为何在此,皆在自己意料之外。
他无从防范,又难以接受。
“杜先生,我错了,上次压坏你家院子栽种的决明子,那原是你准备卖钱的草药,却被我一股脑糟蹋了,我不该冲你发火,睡了你的床,连句谢也未道,杜先生,我错了,呃……谢谢你。”
林无求捧着钱袋,未敢抬目与杜甫对视。
她不惯认错,故一席话说得别扭万状,眼神东瞅西瞄,瞥见立于一旁安静歇息的驴,赶忙指着驴道:
“我本想给你买匹马的,你这头驴太老了,又老又瘦,身上二两肉宰了都不够吃两天,我打算给你换匹高大的骏马,就像虢国夫人的马那样,这样你往后进长安城只需半个时辰,不对,半个时辰也用不着,可一匹好马居然要四十匹绢,我每日才挣二十个铜板,得攒到猴年马月,于是我便把蜀锦卖了,换得二十贯钱,剩下的再努力攒攒…….杜先生……”
她惊然止住,不敢置信地凝视对方。
世间多少憾,处处潜悲辛。
杜甫眼眶湿润,不知自己因何而触动。
他侧过身,迅速地以袖遮面,拭去泪痕,再抬目,已整理好情绪。
“惭愧。”见林无求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他赧然道。
林无求呆了,她适才准备说什么来着?
“这是你的钱,理当由你收好,我不会收下。”
杜甫的回答在林无求预料之内,她并不灰心,将钱袋仍塞回腰间,心想,不打紧,往后多的是送钱法子。
此刻她须把握时机,争做杜甫心中的好青年。
“杜先生,你怎么不骑驴?”
穿过整条长街,杜甫始终牵着缰绳,未上过驴背,林无求把那头年老体迈的毛驴偷瞟好些眼,忍不住问。
杜甫闻言,眉眼舒展开:“无碍,你若想骑,便予你骑。”
这回轮到林无求腼腆了,她挠挠脸:“哎呀……我不会骑。”
“不会骑?”
“我从未骑过驴,”瞧见杜甫眼里质朴的讶异,林无求强行辩解,“平日我都乘车。”
杜甫瞬时醒悟,是了,纵落魄至此,对方仍旧是富贵人家的娘子,不乘马车,难道如布衣一般骑驴么。
他不再显露惊讶,沉默地抚抚驴身,拉住缰绳。
“可想尝试一番?”莞尔问她,眸似青山温和。
“想!”林无求眼眸放亮,又迟疑,“它不踢吧?”
“它只是头又老又瘦,身上的肉宰了都不够吃两天的老驴,哪里能有力气踢人。”杜甫难得笑出来。
林无求厚颜嘿嘿两声,乐滋滋骑上去。
虽贪新鲜,然行至中途,林无求还是乖乖落地,硬把杜甫给推上驴背,这方安生继续行路。
曲江沿岸草茵铺翠,高槐垂柳于斜阳中尽挂余晖,出东南启夏门,暮霭愈浓,水中芦荻渐白,荒草浸道,一派萧索景象。
绕过崎岖山道,踏上生满杂草的石阶,终于走回熟悉的院落。
杜甫将驴绳系于草棚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