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有些人和事,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葬礼上的卡卡眉眼依旧俊朗,我想时间是眷顾这位上帝之子的,让九年光阴的冲刷只在他的眼眸里留下浅淡的痕迹;但它又未免过于残忍,潇洒按下终止键,把她困在时间里,再也走不出来。
死亡不该是罗婕此刻的归宿。
她还很年轻,有大把地方没去过,有太多人没见过。她不该化为一抷苍白的灰烬,裹挟火焰的余温消融在伊比利亚半岛的春日里。
命运以戏谑的姿态俯视罗婕的一生,然后恶作剧一般扼住她脆弱的咽喉,给予其苟延残喘的机会,再施舍一束照不到她身上的光,冷眼旁观故事的发展。
我蓦然发现,到头来谁都没有被偏爱。
在葬礼上我见到了一位失意落魄的上帝之子,并惊觉于对方神情之沉郁。想来罗婕对他而言还是特别的——她真正把他当做信仰,也志愿做他唯一的信徒。
可他不曾为对方降下过福音。
——他也深陷泥淖。
谁曾想,昔日意气风发的圣西罗王子换上了纯白战袍,迷失在伯纳乌球场闪耀的星光中,不见过往荣光?
谁曾想,被上天宠爱的上帝之子现如今伤病缠身,奔袭的身影逐渐消退在观众视野里,最后落寞满身?
谁曾想,有一个叫罗婕的中国女孩会在圣西罗球场目睹米兰22号的盛大,以后满目皆他,情随风起,一往而深?
所以啊,生命它苦涩如歌。
逝世者尚可以做到安然迎接属于自己的终结,可在世者呢?他能做到内心无愧并坦然面对往后对方不在的事实吗?
我猜不到当事人的真实想法。
旁观者的视角始终和故事主角隔了一道幽深裂谷,这道裂谷的名字叫做“真实感”。
……
追悼会结束后,应朱珠及伊莫夫等人的要求,罗婕的骨灰被运回了北京,就此安定在父母身边。
我不知道这个行为是否算是对卡卡的一种报复——到最后她连块墓碑都没留给他。
他该凭何吊唁?攥紧他和她那点可怜的回忆,然后在每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把它掰碎揉进血肉里,以此来疏解钻心剜骨的痛?
我替他心感悲凉。
上帝对卡卡是偏爱的,赐予了祂的孩子数不清的鲜花和赞美。然而祂又是任性的,悄无声息回收这些荣光,任凭对方在人间被苦难打磨,甚至失去所爱。
欢乐与离别,得到与失去,一切悲喜都成为他生命的赠予。
重新审视一遍他们的故事,我发现这场悲剧其实一开始就有迹可循:
她从来就没有期待过真实拥有他,连她自己那点不起眼的爱恋都是被有心人举着放大镜才暴露出来的——她对他的爱,静谧却盛大。
“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没有穷期。”
罗婕就像博尔赫斯笔下的文字,温柔、悲戚、宽恕,既是瘦弱街道旁边的一朵黄玫瑰,也是荒郊山坡之上的一轮残月。
我知道,他们的故事到此为止了。
戏剧落幕,主角退场,我这个台下的观众除了为当事人送上掌声别无他用。
或许多年后,会有人不经意问起她和他的故事,我可能会想上好一会儿,纠结于故事从何讲起,最后以入迷了的局外人视角娓娓道来。
我承认我旁观他们的故事入了迷,甚至忘记了自己至始至终不过是千千万万个观众中的一位。
主观感官主导的情感没有对错,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奋度无法抹灭。我们每个人都是罗婕,我们每个人都是卡卡。
如果真的有平行世界,我希望那个世界里的卡卡和罗婕能勇敢起来,就算结局或会不尽人意,但至少彼此热烈莽撞地冲向过对方,双方都曾被坚定切实地选择过。
其实有些时候,尽善尽美的结局并不重要,问心无愧、不留遗憾的过程更能触碰内心。
斯人已去,这一刻我由衷希望卡卡在没有罗婕存在的未来更加坚定地走下去,再也不要回头。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