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的?!”她跪在他面前,温柔地捧着他的脸。
“我长大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我们彼此的样本去做了亲子鉴定。其实他这个病也并不是100%没有自然受孕的机会,可惜他什么都不懂,而他也永远也不需要懂了。我打算等我死的那天再告诉他这个事实,筠儿,你猜到时候他的反应会不会很有趣?”
“我不许你胡说!”她用手覆住他的嘴,他的呼吸喷薄在掌心,湿湿的,仿佛鹭港的夏夜,是她最熟悉的,也是最令她悸动和心安的感觉。
他还活着,也将一直活着,做她的屋檐,做她的壁炉,做她余生仅有的糖,他怎么可以这么轻言生死?
“你会长命百岁,而他等不到那个时候。”她固执地坚持着,“沈崇,你答应我,你一定会活过我,因为我不想在一个没有你的世界孤零零的活着。”
他心尖震颤,深深地与她四目相对:“傻瓜,我比你大了八岁,怎么算也是我先死。”
“反正我不许你比我先死。”她仍然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掌心覆着他的唇,眼睛里是孩子般的执拗和纯真。
“好,我答应你。”他终于松口。
“谢谢,谢谢你,沈崇。”她大恸,但又莫名心安,她知道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只要答应了她,那么无论万事再艰难,他都一定可以咬着牙坚持下去。
“弟弟走的那天是个雨夜,沈弥山在外面喝了酒回来,一到家,就给所有佣人都放了假。我当时心里就一咯噔,知道他这是心情不好又要拿我们两个出气了。于是我趁着他不注意就带弟弟跑了出去,结果,在离家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我们出了车祸……弟弟他,当场死亡……”
他还记得当时他们走的太急,连伞都没带,雨势太大,他们被淋的睁不开眼,但还是不敢停下来,因为他们知道,沈弥山随时可能从后面追上来,将他们拖入地狱。
十岁的叶泽西身体很瘦弱,他一边走一边哭:“哥,我们去哪里?”
“乖,哥带你去舅舅家。”
叶泽西听到这句话却吓得一哆嗦,紧紧攥着他的手求他:“哥,我们不能跟舅舅告状,不然爸爸会杀了所有人的,妈妈,舅舅,小姨,外公外婆,他那天说的,一个都不留,还有我们……”
叶泽西嚎啕大哭,小小的身体一直抖,沈崇再也绷不住,他一把搂过弟弟,两人就这大马路上抱头痛哭了起来。
那时候的他们太小,又长期处于自己最亲的人的精神和身体虐待中,以至于他们根本就不敢也没想过向任何人寻求帮助.
就算妈妈每次打电话回来,他们也会假装很高兴的样子对她说:“妈咪,我们很好,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好想你。”
那一天,叶芝桦一边翻手里的文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儿子们说着话:“好,等妈妈忙完这段时间,就回去好好陪你们。王秘书,你帮我把份文件给我,对,就那份。儿子,妈妈不说了啊,你们在家要乖乖听爸爸话啊。”
电话就那么挂断了。
那也是叶泽西人生中听到的最后一通来自母亲的电话。
沈崇从没有比弟弟走的那一天更觉得这人生如此艰难,他们两兄弟孤立无援地相互拥抱着跪在大雨如注的天地间,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大街上车水马龙,却没有一个人能停下来给他们提供任何帮助。
不知道哭了多久,怀里小小的人终于累了,他说:“哥,我走不动了。”
他答:“好,哥哥背你。”
他弯下腰,让弟弟爬到了他的背上来。他比弟弟大三岁,他就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和信赖,他得比任何人都坚强。
他们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马路上走着,然后,一辆因为路滑失控的车子就从后面撞了上来……
因为弟弟在他的背后,所以,大部分的力量都撞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被撞得飞出去好远。
等他醒来,他失去了这世上他最爱最爱的小朋友。
而他也成了母亲最恨的人。
她从国外赶回来甚至还没有去看看可怜地躺在冰柜里的叶泽西一眼,就重重扇了他一巴掌。
“谁叫你在大雨天把弟弟带出去的!你到底要干嘛,啊?你是不是故意害死他的?”她一边悲痛大哭,一边歇斯底里地扯着他,将他甩到地上去,又用她手里的包包不停地砸他。
“沈光愈,你是不是一直嫉妒弟弟可以姓叶,所以才一心想害死他?”
沈弥山过来拥住老婆的肩膀,双目红肿,将一个体贴的丈夫和一个悲痛欲绝的父亲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而沈崇只是缩在墙角,一言不发。
然后,他看了被撞得面目全非的弟弟最后一眼,那个曾经最清秀的小男孩,没了鼻子。
后来的很多年,他在他梦里就是那副模样。
一个没有鼻子的,趴在他背上睡着了的,小男孩。